人群中有这么一抹瘦硬的身影,也许曾与你擦肩而过,她脚步踏实而轻松,偶尔为头顶的落叶驻足,间或会与空气对话。无论何时见她,其总是在脑后扎一条马尾辫子,肩上背着个黑皮双肩包,包的一边插着一瓶水,另一边放着把鲜亮的白色折叠伞,脖子上挂着一台数码相机,率性而简练,她叫肖冬瓜。
有道是,相请不如偶遇,久闻景德镇的陶瓷之美名,既然经过,何不好好玩玩!于是乎她拍拍屁股跳下火车。
伏月似火,正逢千年瓷都年度盛宴——陶瓷艺术节开始之际,貌似将会有许多奇珍异品出现,她翘首以待。恰巧兜里躺着在张家界大山里顺手捞来的三十万路资,可以好好犒劳自己一下。
她是除魔师,有时也操刀一两项副业,如卖画,等命等,不过她的画艺如何,别人不知她自己却很清楚,只不过因为画得多了才那么像样一点,价钱一直是她随心所出。要是那位大财主知道她的画平时都是以100元大洋买一送一卖给围观群众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紫烟。
酷暑的一贯宗旨是没有最热情,只有更热情,景德镇之酷暑更是个中豪杰。金晃晃的太阳光晒得人想伸着舌头吐气,如此状态下行走大半天的肖冬瓜得出一结论:
此地最不值钱的是陶瓷,最值钱的还是陶瓷。从前,有人说景德镇大街小巷的道路都由陶瓷片铺成,各种破旧瓷器随处可捡。然而,她瞪大双眼仔细搜寻良久,除去果真在一些道路装饰上看到零星瓷片之外,连一块可以抠得动的瓷渣都没找到。当然更别提让人眼前一亮的五官端正、身材挺拔的壮士,都是些比她高一点点的‘冬瓜’,这令她很是气馁,再没有了在大街上瞎逛的兴致,打算就近躲进广场那头的咖啡厅吹吹空调歇歇脚。
可当她站在干净整洁的咖啡店门口低头瞧着自己这一脚的泥时,有点犹豫地迈不开步伐来。光彩照人的地板清晰地映着她的窘迫,破坏人家的劳动成果是会遭天谴,她收起已抬起的脚后跟,心想还是另寻他处吧。
“吱嘎……”仿古雕木大门恰在此时由内打开,“好凉快哦!”扑面而来的冷气让冬瓜在心里直呼过瘾,贪恋般抬眸朝内瞟了一眼,只这一眼,让她扭转的脚尖再度生硬地掰了回来。
“她”怎么会在里面,而且还是以灵魂的姿态出现?难怪最近总有人追问她:“你姐姐去哪儿了,好久都没看到她了。”
肖冬瓜有个姐姐,跟她完全不是一类人。在她认为,姐姐恨她!从小到大与她们说话总共不过百句。她懂,这不是姐姐的错,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她生来怪异,别人不会将他们全家都当作唯恐避之不及的怪物,害他们永远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如果不是为了她,爸妈一定还好好地生活在城市里,哪里会累死在穷山恶水的臭山沟。尽管二老一直说这是上苍的考验,不是惩罚,没人犯错。
冬瓜很喜欢姐姐,因为姐姐是这个世上除爸妈以外对她最好的人,尽管姐姐恨她,她仍一直希望姐姐能好好的快乐的活着,然而此时此刻连这一丝希望也没了,老天爷有时候真是迟钝得让人想发疯。
大门在徐徐关上,冬瓜想也不想一把脱下脚上的休闲鞋提在手里,一肘撑开只剩一条缝隙的门扉,赤着脚从容自若地走了进去。全然不顾周围看过来的怪异眼神,径直走进服务员所指的洗手间。
站在大大的落地镜前,她低眉顺目有条不紊地擦着鞋上的泥巴,等一丝不苟地弄干净鞋上污圬后才慢慢转身进了里间。片刻功夫,穿戴整齐的冬瓜一脸平静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淡宛然一笑,而后转身利索地向外走去,完全一副人畜无害的表相,只是眼底那道若有若无的寒光有些瘆人。
此时,若她回眸一望的话,就会发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有一个超级大帅哥出现并看了她一眼,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跨过大厅中央一道雪白的圆弧形拱门,顺着脚下一条绿木小道曲转着通向二楼的会客厅,冬瓜挑了个离姐姐近一点的位置默默坐下,一手支头,半睁半阖的双眼不知看向何处,看似慵懒聊赖,却冰冷得叫人不敢靠近。
这些年她渡人无数,却不知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位血亲已与她阴阳相隔,真不知道哪一天她也去了,这世上还有没有会为她烧纸钱的人?思至此,她不由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姐姐与她不同,生来心性痴嗔,想必是情债害人。只是,盯着面前这个帅得掉渣却满身纠缠着冤魂的魅力男子,冬瓜实在不明白姐姐究竟迷上他哪一点。身材还算匀称初步估算在一米八左右,但脸却妖娆胜似女子,丹凤眼媚如丝,未免有些阳刚不足,言行举止优雅绅士,倒还有些气质,只是他眼神太过桃花,这样的男人很迷人却明显无心,爱上他的人要么很惨要么很幸福。其实在冬瓜看来,美男除了能用来欣赏外一无是处。
没人察觉到随着她漆黑的眼眸一眨,粗粗的食指跟中指间不知何时便夹起了一根引魂烟,烟头一晃火光闪现,姐姐立即从那人身边轻飘飘慢悠悠地移了过来。这次她看着冬瓜倒破天荒地给出个好脸色,却什么也不肯多说,只一味让冬瓜不要管,赶紧走。
冬瓜视若无睹依然不言不语地坐着不动,姐姐知道她这是倔脾气开始的表现,只得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这名男子叫李唐,某某私家银行的行长,是个钻石王老五,半年前她在他那儿打工,二人擦出火花,相恋,同居,哪知,有一天夜里她突然从睡梦中醒来,之后就再也离不开李唐半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就知道是这样。”冬瓜冷哼一声,努力压下快冲至头顶的怒火一字一句地追问:“知道你的骨灰在哪儿吗?”
姐姐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冬瓜知道她没有说谎,头顶灵气尽散,天灵盖上腥红一片,显然是被人残酷地将七魂六魄生生分离出来而丧命,她最痛苦的记忆应该已经不在了。只是冬瓜行走江湖这么些年,如此惨无人道的手段还真没见过几回。
饮一杯咖啡的时间,姐姐又躲了回去,冬瓜没有逗留起身就走,只是临走前再度看了眼那名魅惑男子,盘算着怎么做才能将他就地正法。而他对她的明看暗窥一点也不在意,还落落大方地回了个颠倒众生的微笑给她,让她更为恼火。
蹲在咖啡厅附近苦守好几个小时,这位名叫李唐的男子才众星拱月般走出来,之后她一路跟踪他跑遍大半个城区,结果还是让他逃脱。能在自己的鬼牵引【1】中遁形无踪,此人约莫有些特别。
望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与奔波忙碌的人们各自沿着他们的生活轨迹有序地前进着,想到那个与她一起长大的女子再也不会是其中一员。早已看破生死的她心头仍是有些浮躁,到底还是没办法做到老慧德说的心如止水。
她一边默念清心咒一边分析眼下境况,总之得先想办法弄清他的底细,玄术不行就用现代科技手段,当务之急先找个住所。
随后,冬瓜打道回府坐在咖啡厅旁边这座鬼气最重的宾馆门前,背后的这座十几层高的仿欧式老房子里面的‘东西’也不少。大概因为连接着一道非常隐蔽的鬼门,鬼差们一来他们就都躲回地府里,所以至今都没被清除吧!眼下这道人间鬼门被一张灵力深厚的大悲咒符阵镇压住暂时没事。
本来打算等空闲时好好参观一番之后再想办法处理这一棘手难题,但是现在她没心情也没这个时间管它。抬头目测了一下日头直射在屋顶的角度,看样子它还能坚持一些日子,那就先解决姐姐的事。只要她多留个心眼察觉着,想必短期内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门口迎宾小姐估计是没见过像肖冬瓜这么不要脸的人,就地席坐在门口也就算了,眼见着有客人来也不知道避让一下,她不知挡人财路者有多讨嫌吗?于是,其中一位长得小巧玲珑的女子上前来催问:“小姐,您在我们店前门都看了好几回,请问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吗?不然,请您往旁边靠一靠好吗?”
“哦,我要住店,要顶楼单间。”冬瓜揉了揉看得有些累的眼睛扭着懒腰爬起,指着楼顶微笑着对眼前这位勉强向上扯着唇角的迎宾小姐说。
【1】鬼牵引:冬瓜自制追踪鬼香,混和犀牛角、蛆皮、棺积水、白石膏等物熬制而成,白色粉末状,附阴性强,一旦沾上灵体很难脱落,且与灵体接触后会呈蓝色,用三味真火煅烧会发出臭鸡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