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上界某一次‘五十年年度之最系列’的评选活动结束后,各大‘最’名称尘埃落定。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最悠闲’这一称号的获得者,因为此人在活动中获得的票数可谓一骑绝尘,令其他被提名者望尘莫及。准确来说,是,他独自包揽了所有票数。
说起最悠闲,向来没人敢跟精灵族的光明先祖争抢名号。虽然这也实在算不上很高雅、很值得争抢的一类名号。
“好歹有个‘最’啊,在某个领域称得上‘最’的人,无论如何都很了不起。我认为这个名号乃是殊荣。还有,‘悠闲’是不是通‘游手好闲’之意呢?嗯,这个词跟本先祖的气质真是无比贴切……不是,初灵你捂脸做什么?”
雨后初晴,一男一女从青青草地上走过,男的清秀俊逸,眸若溪澈,滔滔不绝,自我感觉十分好;女的容貌端庄,温娴淑人,紧随其后,面有惨不忍睹之色,用衣袖掩住了脸。正是光明精灵先祖和他的随从初灵。
初灵捂着脸闷声回答:“主人,你的心态可以说是满分了。只是,你的气质并不是……游手好闲吧……”好歹抢救一下吧,没这么惨吧,怎么说也是一派先祖啊。
先祖不以为然,道:“游手好闲乃王者气质。明天你去森林里宣扬一下,务必把我的气质类型宣扬为‘游手好闲’。”
初灵的手刚放下来,闻言,又“啪”地一把捂住脸,痛声道:“……好吧!”
先祖身穿一袭月华白衣,浅绿镶边。黑发高高束起,翠绿发带夹在发丝之间,若隐若现。迈出的步子晃悠闲散,边走还边吹口哨。好半晌,他问初灵:“这次活动还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没?最忙碌的一定是神界的文神。嗯……‘最虚伪’花落谁家?”
初灵早已抢鲜看过各项评选结果,且她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全都记得。亦步亦趋道:“主人猜的没错,最忙碌的的确是文神曲玉。至于最虚伪的,获得此称号者是妖界的一位武将,尹归归。其他有趣的……”
没等初灵说完,先祖“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最虚伪的怎么可能轮得到妖界的人物?还尹乖乖呢,这一项名不符实。”
初灵:“那主人你有什么想法?”
先祖掸了掸衣袖,吹了一声过山车一般的口哨,吹完才说:“我看仙帝倒是很有实力竞争这个‘最虚伪’的名头。”沉吟了一下,他又说:“除了有实力,他还很有潜力。”一本正经地说完这两句,先祖习惯性总结道:“我瞎说的。”
初灵:“……”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鹿皮靴子的鞋面上沾了几滴雨后青草上残留的雨珠,晶莹剔透,先祖一抬步子,那雨珠便圆滚滚地落下去。他低头看着,实觉有趣,笑得双眼弯弯,对初灵说:“你刚刚不是没说完吗?继续呀。”
初灵依言继续:“其他有趣的就是‘最神秘’名号的获得者。”
先祖:“怎么有趣了?一次性说完呀。”
初灵摇了摇头,“没啦。”
先祖:“???”
初灵解释:“因为太神秘了,没人知道获得者是谁。”
先祖:“……妙!有趣!”他在原地踱着步转了个圈,当下决定:“走,我们去会会这人。”
初灵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深知主人做事凭兴,她只好变回精灵本体,准备启程。
光明先祖把自己缩成一个拇指小人,爬到初灵的身上,坐在她肩膀上,说:“先去神界溜一圈。”
初灵挥动翅膀,往神界的方向飞去。
最神秘的,会是谁呢?拇指小先祖盘着腿,双手撑腮,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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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后,一只灰扑扑的飞禽精疲力竭,飞着飞着,一头栽了下去。
“振作!初灵,振作起来!本先祖可不清楚下面是什么地儿啊啊啊啊操———!!”一阵飞禽扑落在地的声音和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喊叫声同时响起,半晌,光明先祖变回年轻男人形象,从地上爬起来,吐掉几片落叶,愤然道:“你个废初灵!”
初灵变回精灵本体,扇着翅膀抖掉身上的落叶,边抖边辩解:“我都说了我不熟悉鹰类的飞行方式,是你非要让我变成鹰的。”
先祖还在哀嚎:“痛死了!我最怕痛了!”
初灵当然知道自家主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疼痛,虽然每次他在外人面前从来不喊痛,更不会惊叫、尖叫或鬼吼鬼叫,但只要有了合适的对象,先祖就毫不掩饰自己有多怕痛。当然了,这么多年以来,所谓合适的喊痛对象,也就只有初灵一个罢了。
“是下雨了吗?”先祖的注意力转移了,伸出摊开的手掌,疑惑道:“我怎么感受不到雨滴?”
初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也感受不到湿意。”
这片天空明明在下着大雨,雨滴却好似打不到人身上一样。周围的环境更是奇怪,石头、树木、河流甚至山体,全都不似真物,而是由流动的彩砂粒组成的形体,放眼望去,一片流光溢彩,美轮美奂,却也诡异至极。
空气中还笼罩着一层很薄的雾气,却又不是仙境中的那种雾,反而是那种会令人迷失方向的霾。
先祖走了几步,判断道:“这应该是个谷地,但我以前肯定没来过这种地方。”他说话的瞬间,原本干净无一物的额间现出了一枚镶金玉石眉心坠,他的指尖触在上面,通过眉心坠查看这地方的真实面目,看了一会,更加疑惑:“我们现在是在上界吗??不太对劲。”
因为这个地方的真实面目竟然就是如此,没有被施过任何法术。
初灵努力回想来时的路程,说:“是在上界。这里是……魔界的领域。”
先祖纳闷:“魔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你没记错路程吧。”
初灵:“没记错。就是魔界。”想这一路,俩人为了寻找那位不为人知的最神秘的人物,把神界、仙界、妖界都遛了个遍,最后才飞往魔界地界,不会错的。
“可这些都是天然的……”先祖蹲下去,用手拨开地上的落叶,拈起一小撮流动的彩砾泥土,用指腹轻轻摩挲。彩砾从他指间漏光,先祖转着他那双水灵清澈的眼睛,皱起眉,不太确定地嘀咕了句:“难道这里是……”
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突然闯入,先祖立刻拉着初灵躲在一块大岩石后面。俩人探着脑袋,只见一队身穿盔甲的男人从谷口走来,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悬着一块巨大的生铁石,仿佛随时要掉下来一样。他们脚步沉重,面色凝重,呼吸粗重,心事重重,用尽法力使生铁石保持悬浮,走得十分辛苦。
初灵小声:“主人,好像是魔兵。”
先祖点头,这种黑乎乎的盔甲一看就是魔界的。
初灵又小声:“他们好像在集训。”
先祖点头,这些人队形整齐,即使没有监督员,整体氛围也很强烈。
初灵继续小声:“……好像又有一队来了!”
先祖点头,“你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初灵:“……”
先祖:“等等看能不能混进他们的队伍中去。”
初灵:“主人,你要溜进他们的领地?”
先祖:“来都来了,跟着进去看看,不要浪费机会。嘘……”
下一队魔兵从谷口进来了。初灵很想提醒主人一件事——她的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逃跑起来可能有点艰难;而主人的灵力一向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如果俩人要溜进魔界这个重兵把守、诡异至极的领地内部,那就要做好被他们痛扁一顿的准备……
这队魔兵的脚步声没有前面那队沉重,想来是没有悬浮着生铁石而行走,那就很容易混进他们的队伍中去了。思及此,先祖跟初灵说:“跟着我。”
但下一刻,看见这队魔兵,俩人顿时陷入了沉思。
因为,这一次,他们是倒立着在行走,双臂作双腿,一点点缓慢移动,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脚步声’不重的原因。并且,各自的正上方依然悬浮着一块巨大的生铁石。
先祖缩回脑袋,背靠着岩石道:“再等等,等下一队。”
初灵也缩回脑袋,说:“嗯。我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法力倒立着悬浮起那么重的生铁石,混不进去。只能等下一队了。”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再听见任何声响。
“是不是没了?”先祖皱着眉再次探出脑袋去看。看完,默,退回来。
初灵问他:“真的没了?那我们该怎么进去?到时候肯定会有排查或者结界什么的。”
先祖摇头:“不是没了,第三队正在移动当中。”
闻言,初灵也去看,看完,默,退回来。
第三队集训的魔兵全都仰面横躺,成排地从低空飞过,各自的肚皮上方依然悬浮着一块巨大的生铁石。所以才没有声音。
先祖叹气:“难怪魔族在上四界中遥遥领先。这么变态的训练方法,练出来的魔兵,一个能顶三个神兵吧。”
比起这种宏观局势,初灵更担忧目前俩人的安全问题:“那我们还要不要混进去啊?主人。早知道就跟着第一队魔兵进去了,成功的概率还比较大呢。”
先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没关系,万物皆短视。没那么多‘早知道’,懂得变通就够了。”说完,先祖让初灵变成拇指小人,把她揣进袖口,然后他独自大摇大摆地朝着谷地深处走去了。
上界流传,光明先祖虽然灵力极低,但它古灵精怪,脑子特好使。最绝的是,它有用不完的好运,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顺便把好运传递给身边人。但在初灵看来,所谓的好运,只是因为主人的脸皮够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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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摇大摆闯进去的先祖毫无疑问被巡逻的魔兵抓住了。
“两位朋友,有话好好说,少动手动脚。你们魔界就是用这种礼数对待贵客的吗?”
一左一右两位巡逻兵顶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公事公办脸,拖着他往处·决场走。
“我诚心建议你们的领头改进一下集训方法,这种残酷的方式除了损身损心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了。哎???你们还拖?我有正事要与你们的领头探讨,你们再不放手,我们的梁子可就结大了哈。”
两位巡逻兵对他的话恍若未闻;藏在他袖口里的拇指小初灵,再一次一把捂住了脸。
“无所谓结梁子是吧?”先祖问了一句。
听到主人说出这句话,初灵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先祖的下一句就是:“那我也无所谓咯。”
糟糕!初灵阻拦不及。反应过来时,先祖已经用了他那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笨法子了。此法的作用在于逞强、震慑、唬人;副作用在于自伤、自残、自害。
两个魔兵被弹开到几米外,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感觉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俩魔兵对视一眼,还没统一立场呢,又听得那年轻男人说:“我建议你们……”
先祖负手而立,抬着下巴,神情倨傲,语速缓慢,语气傲慢,道:“速去告诉你们的领头,最神秘的人物,来了。”
两位魔兵被他的架势唬住了,再对视一眼,半信半疑,最后还是觉得冒不起这个险,便说:“那请跟我们走一趟。殿下不出谷的。”
而初灵,已经第无数次被自家主人的神演技和厚脸皮给征服了,在他的衣袖里长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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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魔兵走进谷地深处,越往里,越狭窄。到最后,明明已快山穷水尽,然而,脚下的彩砾砂石变换了一下流动方向,片刻不到,几人眼前又豁然开朗起来。竟是山巅!
俯瞰群山,连绵不绝,壮阔非凡。到底是怎么布防的?山谷与山巅的置换仅在一瞬间,宛如世界倒转。
光明先祖自认为见多识广,此刻却也被震撼得不轻。但还没等他震撼完,山林移动,古老巍峨的殿宇出现了。
云霞缭绕,气势宏伟,极尽华美。站在这样一座宫殿面前,见多识广的先祖头一回觉得自己像个乡巴佬。因为,他活了几千年,还真的没见过这座一看就属于上古时代的殿宇。
高高的玉阶通往殿门,金属匾额上龙飞凤舞般雕着三个字“虚眠宫”。
先祖之前猜到了这个神秘的地方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虚天魔窟,现在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回事?”
一个雄浑的中年男音从几人背后传来,带着先祖来到这里的两位魔兵立刻转过身去,半蹲在地,异口同声:“左护法。”
原来是魔界那位常年忙于内政的左护法,蓦逆。但是先祖感觉蓦逆并不是这里的领头,领头应该是两位魔兵先前所说的‘殿下’。
左护法直接问:“来者何人?”
这么一问,先祖不得不转过身去了。他端好姿态,侧转身,正要拱手作揖,却瞥见蓦逆身后的一道绯色身影。
那身影正往这边来,步调漫不经心却又有着傲视一切的从容气场。
左护法见这个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望着他的身后呆愣了这么久,他不明所以,也侧首去看,然后上前去迎接来人。
在他们走到这边之前,极短的时间内,先祖动用了自己的所有知识库,在浩瀚的资料库里搜寻,最后锁定‘小天王’三个字。
谣传魔尊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明面上的大天王,还有一个则是从出生伊始就被隐秘保护的小天王。传闻魔尊的小儿子是魔界自创界以来最天赋异禀的一个,传闻他从小被扔在万恶之地摔打磨练,传闻……
太多谣言和传闻了。放到以前,先祖是不信的。但此时此刻,站在这山巅之上,眼看着那个冠世美人一样的绯色身影走近,先祖傻眼了,不信也得信。
可见,最不可能的言论中,有时真的藏着事实。
近了,近了,先祖移不开眼了。
两位半跪在地的魔兵朝着来人恭敬俯首道:“殿下。”
肤白胜雪,黑发披在肩后,几缕自侧额垂下,贴着他的冠玉侧脸。广袖绯衣,像深秋的枫叶一般红,红得纯粹又彻底,红得张扬又尊贵。
小天王的惊世容颜最美之处在于他的眉眼,如绘如画,桃花双眸里盛装的不是风流薄情,而是睥睨七界唯我独尊的灼灼光芒。
原来,真的会有这样的时刻,某个人一旦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会恍然发觉自己此前的生命都是在虚掷。
光明先祖那张几千年没红过的脸有点热,却还要竭力装出一副十分自来熟的模样,三两步上前,笑道:“是小天王啊,久仰久仰!”
先祖边说边伸出手想去握住他的手,谁知,指尖一碰到他的衣袂,先祖整个人就被弹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