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怎么了?”此刻正坐在办公室里的顾泽,看见校长挂了电话,问道。
“刚才不是和你说,介绍个学妹给你认识吗?刚打电话过来,说是人生病,来不了了。”郑校长惋惜地说道。
“这位学妹是?”从刚才的电话,顾泽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她叫易阳,比你小三届,三年级转来我们学校。我记得当时她外公来找我,说她因为亲眼见证了母亲的自杀,还和遗体待了两天一夜,所以不愿开口说话,请我帮忙照顾点儿。”郑校长叹一口气,“你说这不是造孽嘛,这么小的孩子和尸体待了两天一夜,怎么可能不留下心里阴影。”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外公把她送到教室门口,让她跟我进去上课,她拉着她外公的衣袖一直不松手,也不开口,一双眼睛又黑又圆,可就是没什么焦距,好像神魂根本不在身体里。没办法,我只得让她外公也陪着进去,后来她外公陪读了有半年吧,她才自己一个人上的学。”
顾泽垂着的手,不自觉捏紧,“都这么多年了,您还记得这些细节。”
郑老师慈爱地笑了笑:“我其实记性已经不好了,之所以记得这些,一是因为易阳外公是个退伍老兵,工资常年都拿来资助学校办学了,从来也不图什么,让易阳来学校上学是他唯一请我帮忙做的事儿,所以印象深刻;二来是易阳这个孩子确实特别,我一直怕她走不出阴影,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所以对她格外关照了些。谁知她不仅走出了阴影,还长成了个善良阳光的人,这些年,她给学校捐了不少钱。从我们小学出去的,大多长到十五六岁就出去打工了,正正经经走学习这条路的,屈指可数。离开校园后,过得不错还有余力又愿意建设学校的,也就你和她了。今年清明能同时遇见你们俩,我还挺高兴,本来想z着介绍你们俩认识的,结果……”
顾泽:“校长,我认识她,我们俩上的同一所大学。”
郑校长一听二人认识,瞬间便来了兴致:“那还真是缘分,小学大学都在同一所学校,你是学长,有条件就多照顾点儿学妹。易阳这孩子挺苦的,从小丧母,父亲另娶,好像是受不了继母的虐待,才交给外婆外婆抚养的。所幸,有善良的外公外婆陪着长大,但是外公外婆六七年前也都不在了,现在就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她不善与人交往,有什么事也都往心里搁……”
郑校长感叹了会儿,才想起自己叫顾泽来的目的,是要带他参观他去年投资建设的图书馆和体育设施:“诶,你瞧我,年纪大了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都忘了带你来的目的了,走,带你去看看图书馆……”
“嗯,好。”顾泽应着,却早已没了心思。
顾泽好像从没问过易阳,她的家庭情况。一开始觉得这是她的隐私,贸然问起太唐突,她若想说,会找机会告诉他的,他在等她开口,而她缄口不言。就那么拖着,直到母亲和赵琦珂出了事,所有证据都表明她故意陷害赵琦珂,而母亲也亲口控诉是易阳把她推下楼梯,他满心焦虑烦躁,根本无暇顾及她。之后他选择出国,他们彻底断了联系,再也无从问起。
两人在一起一年,分开六年,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她有个那么偏激的母亲,那么绝情的父亲,那么不堪回首的……童年。
易阳从没和他说过她的家庭,她每次见他的时候都是神采奕奕的,好像眼里盛满了光,连带着他也觉得她应该是个开心的人。生活在一个和睦的家庭,有疼她的父母,有爱她的长辈。却不想,她家……竟是这般光景。
她每次对他笑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她那佯装出的幸福表象之下,裹杂着怎样的千疮百孔和鲜血淋漓?才会在后来,决绝地和所有人断绝来往,谁也不联系,谁也找不到!
再次重逢,她也根本没想过和他有任何交集,那些冷漠疏离,恨意嘲讽是装不出来的,她用平静的语言说着恶毒的话,时时提醒他、他们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深仇和足以冲淡一切喜欢的漫长时光。她说,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是见面不识!
这个认知,让顾泽心里猛然一痛,捏紧了手指。
……
吃完中午饭,易阳想出去走走,孟轲不让,说是烧刚退,别一出去又被风吹着凉了,所以易阳只得在屋子里待着。
“孟医生,我觉得病人是不是得呼吸点儿新鲜空气啊?”易阳抱着个抱枕坐在沙发上,试图见缝插针找个合适的理由。
“是啊,病人当然得呼吸新鲜空气。”孟轲当然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嘴上应着,利落地推开了房间另一扇窗户,“这就给你换新鲜空气”。
这间房有两扇窗户,一扇推开就能看见三楼的走廊,另一扇推开,正对着江南三月的美景。远处是被薄雾笼罩着的、苍翠欲滴的山川,近处是零星散落的民房,民房不高,也就二三层,大多青瓦白墙,门前种了柳树或者桃花,简约中不乏生机。见惯了大城市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再看此时的江南小镇,轻舟徐行、炊烟袅袅,不免心生喜爱。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孟轲开窗的瞬间,易阳已经神不知鬼不觉踱到了窗边。
“你还会背诗啊。”孟轲难掩笑意。
“什么叫背诗啊,我这是从小注重积累,文化底蕴深厚,此刻看见美景,有感而发,好吧。”
“那你能就此情此景,再发两句名句吗?”
“灵感这东西灵光一现,乍然而逝,哪儿是想有就有的!”
孟轲没和她争辩,微扬嘴角,“相比大城市,你是不是更喜欢这里,你在A城的时候,从没这么放松过,整天把自己隔绝在其他人之外。”
“我以为谁都喜欢亲近自然呢。原来,你不喜欢啊?”
“说实话。”
“好吧”易阳投降,“我只是不喜欢大城市那种快节奏的生活,大家都忙着上班、下班、加班,城市就像是一台冰冷的仪器,每个人都把自己变成了这台仪器齿轮的一部分,日夜不停推着它转动。等某天停下脚步的时候,发现碾碎的年华岁月,都变成车子房子票子,你只能守着这些换来的夸耀和满足,没入黄土。”
孟轲如玉般温润的眸子地盯着易阳,“那等过段时间,我们就在这里买栋房子,青瓦白墙,带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种满各种鲜花和竹子,或者你想种别的也行,我去镇上当个医生,你就在家里、想摄影就去摄影,不想摄影就浇浇花、修修竹。”
“……”
孟轲笑着,“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导致现在对人对生活这么悲观,但是幸好,你还愿意对我吐露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真言。你想要远离尘嚣也好,想要过无人打扰的生活也罢,总之,我会一直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