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那些宝藏,不归楼便无法存在下去了?”桑夜算是明白了百里念话中的意思。
百里念纠正道:“不归楼仍旧是不归楼,只不过众人没办法再待了而已。”他淡淡说着,像是在说一件十分不经意的小事,“我在这里看了五年了,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什么意思?”桑夜仍不敢断然下结论,即使百里念口口声声说是要帮助自己。
百里念神情认真:“蔺烛雪其实并不是不归楼的楼主。”
这个说法,桑夜是头一次听说。
“真正的楼主是后院里面那位老夫人。”百里念勾着唇角笑叹了一声,“你大概还没有见过她,她这人不喜欢热闹,所以也很少出门。”
桑夜迟疑不定,没有弄清楚百里念说这些话的意思:“那么蔺烛雪算是什么?”
“是楼中的客人。”百里念道,“蔺烛雪和你我一样,也是为避世才到这楼中来的罢了,只是他自来这楼中以后就变了许多。”
见桑夜仍是未曾开口,百里念笑了笑又道:“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我只是憋得久了,想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而已。我想帮你,是因为想让蔺烛雪离开不归楼,他自老夫人的手里接下了不归楼的担子,只要楼中还有一人,他便不能离开。但只要不归楼不能再待,他便不用再继续守在这里了。”
桑夜不解:“可是不归楼倒了,其他人该如何?”楼中之人皆是身负深仇大恨,哪一个出去不是被四方追杀?不归楼乃是唯一一个能够让他们留下的地方,离开不归楼,他们又能够去哪里?
但百里念却不管这许多,只道:“你一介女流,被大将军莫期追杀半年,不也是活下来了?”
虽是如此说,但却是不同。
那半年的日子,桑夜这一生都不愿去回忆,若当真要回忆,大概只能是很久以后在莫期的面前,她将这些苦楚一件一件对莫期说出来,然后让他也尝一尝自己所受的折磨。
百里念见桑夜神色,半晌道:“我言尽于此,不知桑姑娘是否还想要这一笔宝藏?”
他算是将这个难题都抛给了桑夜。桑夜心中明了,若想要宝藏,便是答应替百里念毁了不归楼,而若是不答应,她的目的或许便永远也无法打到了。那是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计划的复仇,或许也是活下去唯一想要做到的事情,所以这个难题,于她来说也是只有一个答案的。
“我想要宝藏。”桑夜道。
百里念眸子清亮,他点头道:“好,我替你找楼主探听那笔宝藏的所在,桑夜姑娘你等我消息。”
桑夜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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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之后又过了一连两天,百里念都没有再来找过桑夜。第三天夜里,桑夜仍旧睡在柴房当中,但那许久未曾出现过的老鼠又自墙角的木柴堆里面钻了出来,桑夜无可奈何却又不敢发声,只得抱着被褥从柴房走了出来,干脆便在大堂中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天气并不算好,桑夜记得自己初进不归楼的时候外面的临城还飘着雪,如今不过才过去一个月,自是暖和不到哪里去。桑夜坐在堂中难以入睡,便索性走到了后院,仰头看了看夜空。
或许天气当真不怎么好,桑夜这一看,却是一颗星也未见到,只半轮月亮高悬于顶。
便是这时候,桑夜听旁边传来推门之声,她应声看去,只见月色之下院中最里面那间屋子的房门被人推了开来,蔺烛雪披着一件雪白的袍子,从屋子里面慢吞吞走了出来。
“蔺烛雪?”桑夜没料到他大半夜的为何会走出屋子。“有事?”
蔺烛雪听出了桑夜的声音,低笑道:“我看不到,听觉自然比旁人要好上许多。老远便听到有人在外面走动,没想到会是你。”听到蔺烛雪这话,桑夜才记起来自己初到楼中的那日,他也是这般守在院中,她只当蔺烛雪是闲来无事才恰巧在那里等着,却没想到他是因为被人吵醒才出来的。
想了片刻,桑夜道:“睡不着,出来走走,没想到扰到你了,抱歉。”
蔺烛雪“哈”的笑了一声:“你这几日对我道歉的次数倒是比从前加起来都多,难道是有事相求于我?”
“并非如此。”桑夜自不会说出自己目的,便随口搪塞道:“一时有感罢了。”
蔺烛雪没打算接着追究下去,他说话喜欢说到一半便转开话题,这一点桑夜倒是十分喜欢。他很快道:“那你说说,你今夜为何无端到后院来散心,难道是赏月不成?”
桑夜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弯月,又将视线落到了月下眼前那十丈的红色高墙之上,她心中一动道:“我在看不归楼的墙究竟有多高,何以阻挡外人进入,又何以困住楼内的人。”
“我说有十丈,你相信么?”蔺烛雪道。
红尘十丈,这就是墙内墙外的距离。
桑夜并未收回视线,她看了片刻才道:“那墙,有人上去过吗?”
“有,天下间武功最高的人可以上去。”蔺烛雪答道。
“武功最高的人?”桑夜一怔,她生于世家,自小便习的是诗书礼教,虽听过江湖,却从未见过江湖。什么样的人,能够称为是天底下武功最高的人?
桑夜心中的疑问并未存在多久。
蔺烛雪不知是否是听出了桑夜话中的疑惑,忽的稍扬了声音对着桑夜道:“你身后是不是有人?”
桑夜并未听到什么声音,她微蹙了眉,但既然蔺烛雪这般说,她便也回了头。只是这一回头,她却当真是怔住了。她的身后的确有人,那疯老头头顶插着她的玉簪子,正双目炯炯的盯着桑夜看。
他在桑夜的身后也不知站了几时了,可桑夜却竟然完全不知,倒是目盲的蔺烛雪说了她才发觉。
“不错,确是有人……”桑夜隔了一会儿才犹疑道。
疯老头咧嘴往桑夜笑了笑,往桑夜又走近了两步。桑夜盯着他的眼睛,却不愿叫他太过靠近,她往后退了两步,便听到蔺烛雪又问道:“是谁?”
“邱先生。”桑夜回眸看蔺烛雪道。
蔺烛雪沉声:“来得正好,邱先生,既然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瞎逛,那不如便帮我们一个忙,带我和桑姑娘去墙头看看如何?”
疯老头像是听明白了蔺烛雪的话,又像在思考,桑夜待要开口,却见他忽的朝自己欺身而来,探出一手便抓住了桑夜的肩头,桑夜还未有反应,疯老头又抓着桑夜到了蔺烛雪的面前,同样是一把扣住对方肩头。
桑夜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眼前一花,双足离地,身子便是骤轻,片刻之后,足底再次踏上实地之时,她才发觉自己已经身处于高处,低头望去左手侧暗影幢幢,只有几盏油灯灯光透窗而出,右手侧静谧一片,但往远处看去却可见得临城城门庄严肃穆,城门之后光焰四布,即使在夜中,亦是热闹非凡。
左侧是不归楼,右侧是墙外的红尘十丈。
“看到了?”蔺烛雪低缓声音自旁传来。
桑夜点头,一时忘了蔺烛雪是看不见的,她道:“墙内萧索,墙外热闹。”
“你果然想出去。”蔺烛雪哂笑道。
桑夜又摇头,道:“有人对我说,不归楼不是归宿,而是心结。”那是百里念的意思,他想让所有人走出不归楼,但这谈何容易。谁都想在楼里过安生日子,谁愿意回忆起从前的经历,走出去再管那是非对错?
蔺烛雪听了桑夜的话,道:“如此说来,我这个楼主又算是什么?”
桑夜看着蔺烛雪,良久,忽的想要试探对方一次。
“楼主可曾想过离开这里?”桑夜声音低缓。
蔺烛雪静住,偏过头往桑夜的方向,但他看不见桑夜,那双瞳之中映着的只有茫茫夜色。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蔺烛雪的神色平静,就像是没有听见桑夜的问话一般,桑夜从未见他这般平静过。就在她以为蔺烛雪已经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对方轻声道:“天下是他们的,我出去做什么呢?”
“他们?”桑夜不解。
蔺烛雪忽的一笑,道:“我此生都不会出去,这个答案你可算满意?”他说完这一句话之后突然往旁边道:“邱先生,墙上风大,我有些不舒服,还得麻烦你带我下去。”
疯老头嘿嘿笑了一声,抓住蔺烛雪的胳膊,往前跨去一步,两人就这般笔直在桑夜的面前自墙头坠下,桑夜被这举动一惊,随即往墙下看去,却见两人衣袍翻卷,下坠之势却不知为何忽的慢了下来,最后两人稳稳踏在了地面上。桑夜匪夷所思的看着二人的动作,一直到蔺烛雪被疯老头领回了自己的房间才松了一口气来。
蔺烛雪没有一丝要离开不归楼的意思,如此说来,要让他交出宝藏,应当会是件极难的事。百里念那边一直未有反应,也不知道他出手能有几层把握。不管怎么说,她不能只在这儿等百里念的结果,还得自己另想办法才行。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另一件麻烦的事情需要解决。
这十丈高墙,她下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