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卿蓝见桑夜定定看着画中的人,不由开口问道。
桑夜没有收回视线,看了半晌才摇头道:“不知道,从未见过这人。”只是这满屋子的画像,却只有这一人摆在最中央,其身份地位自然不一般。她将那人的容貌记在了脑中,随口朝卿蓝问道:“你说的百里念的画像在哪里?”
卿蓝应了一声,拉着桑夜到一处墙角前,指着最角落的那幅画道:“你看。”
那画中的人一身干净的白衣白袍,五官秀静气质儒雅,左手执卷右手提笔,书生气十足。只是那画卷的下方,却是提了三个小字:百里念。
桑夜看着面前的画,霎时没了言语。
卿蓝碰了碰她的胳膊:“我没说错吧?”
桑夜目色怪异的朝向卿蓝看去:“这是百里念?”她所见到的百里念,乃是个衣着怪异满脸胡须的三四十岁大汉,与这画中的书生可说是判若两人,要说这人是百里念,桑夜的确是不得不怀疑。但卿蓝却煞有介事道:“这人真的是百里大哥,他曾经跟我说他年轻时十分英俊,还真就是这画里的模样。”
卿蓝这般说,桑夜也没了别的说法,反正百里念的模样与她也无太大关系,她朝百里念那幅画下面找去,想看看是否还有更多关于百里念的东西,然而那画像却是干干净净,除了一个名字什么都没有留下。看起来旁敲侧击和在不归楼里面找线索,应当是没有什么作用了,在楼中与百里念周旋了一个月,桑夜也终于在这一刻放弃了这个想法。
想要找到那宝藏,还是得从百里念的口中套话才行,软硬不行,那就试试别的办法。
卿蓝没有察觉到桑夜的异样,又往旁边走了两步,指着百里念旁边的一幅画道:“你看,这就是我之前说的,蔺楼主的画像。”
桑夜跟着看去,画中男子低垂着眉目,神色冷肃,眉梢还有几分不耐之色,的确就是蔺烛雪,连神情都是一般模样,几乎是一眼就能够让人认出来。如此看来,那旁边的百里念,应当也的确就是百里念了。桑夜皱了眉,待要再开口,却忽的瞥见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幅画。
“蔺烛雪?”桑夜轻声道。
卿蓝一怔,跟着桑夜所看的方向望去,果然看清了那不远处画中的人乃是蔺烛雪。只是这幅画上的蔺烛雪着一身天青色衫子,目中含笑,比之之前那幅画看着不知要顺眼多少。
只是这屋子里所有人的画像都只一副,为何却唯独蔺烛雪有两幅画像?
“看够了?”便在二人疑惑之时,房间的门忽的被人推开,蔺烛雪颦眉立在门外,不怒自威。
卿蓝第一个便忍不住惊叫了出来:“蔺楼主,你不是回去了吗?”
蔺烛雪挑眉:“我若是回去了,还怎么弄清楚你们的目的?”
“我们不过是觉得有趣,所以就进来看看……”卿蓝见蔺烛雪神色不对,连忙开口解释,谁知蔺烛雪却是不理会他的话,只问道:“有趣?还有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人也觉得有趣吗?”
听蔺烛雪提起自己,桑夜也没办法再沉默下去,她走到蔺烛雪身旁,叹道:“蔺楼主,我扶你回去吧。”没有等到蔺烛雪回应,桑夜便将两手落在了蔺烛雪的手背上。
没有,仍是什么都看不到,桑夜那一身的能力在蔺烛雪的面前却是半点效果也没有。
蔺烛雪被桑夜一触,突然一把将桑夜的手甩开,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桑夜平静直视蔺烛雪无神双眸,刻意压低了声音唤他的名字道:“蔺楼主?”
蔺烛雪轻轻应了一声,比之方才像是要平静了许多,他朝着桑夜探出手,桑夜顺势将其扶住,又说了一遍:“我送你回房吧。”
“好。”蔺烛雪答应下来,卿蓝看了两人的动作,也要上前相扶,蔺烛雪却像是料到了一般出言道:“姓卿的你既然已经进来了,就将这房间打扫一番,不准碰任何重要的东西。”
卿蓝嚷嚷:“不准碰东西我怎么打扫……”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蔺烛雪冷冷截断他的话,这才对近旁的桑夜道:“跟我来。”
虽说蔺烛雪说的是“跟我来”三个字,但说到底仍然是蔺烛雪被桑夜给扶着走。两人一路从小楼到了后院,并在蔺烛雪的示意下一直进到了他的房间中。
蔺烛雪的房间不大,或许是为了方便目不能视物的他,这房间当中的摆设极为简单,所有常用的东西都分开摆在最顺手的位置,并不会显得太乱。而就在桑夜打量房中摆设的时候,蔺烛雪已经径自合上了房门,自己在桌旁坐了下来。
不得不说蔺烛雪虽看不见,但对于自己的房间却是十分熟悉的。
蔺烛雪说话之前喜欢先沉默一会儿,所以桑夜便在他的对面沿桌坐了下来,观察着蔺烛雪的神色等他开口。
没过多久,蔺烛雪道:“你原本是尚书之女,锦衣玉食,要嫁的人也是当朝第一号称从未战败过的大将军莫期,如今却被莫期追杀,受尽迫害,你可曾想过要报仇?”
报仇二字,便如同灼人的火,烧得桑夜心口生疼。
桑夜咬唇无言,幸而蔺烛雪什么都看不到,她便也不用费尽心思遮掩自己的神色。
报仇,她怎会不想报仇。
她初遇莫期之时,不过七岁,莫期当时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穷小子,十七八岁,独自一人拖着一把剑一包行李入了靳城,想要闯出一番天地来。桑夜是个被人捧在手里的大小姐,万般事情只要她哭了闹了旁人就会依着她,所以她在某日游玩见了坐在桥下看书的莫期之后便缠上了这个少年,还说什么都要将莫期给带回府里。
幼时的桑夜可算得上霸道,她性子差,家里又有权有势,任谁都不惧怕,旁人家的孩子来府里玩耍也没有能够被她看得上的,而只有一个莫期,是她心头最重要的朋友。莫期比桑夜大了十岁,两人却毫无隔阂,甚至不论做什么桑夜都还想着莫期,桂花糕要买莫期的一份,吃饭要与莫期一起,甚至连出游也要带上莫期,莫期在尚书府住了一整年,尚书也对他十分喜爱,几乎将他当作了半个儿子。
只是某日,尚书带着桑夜和莫期去参加了将军的寿宴,在寿宴上,竟是出现了闹事的人,好在莫期出手护住了桑夜。而坐在堂中的大将军孟言一眼看中了莫期的身手,便出言问了莫期的身份,再然后,孟言将军便朝尚书要了人,说是莫期在尚书府也不过是埋没良才,若是跟了他,莫期的前路定不可限量。
之后莫期便被大将军给带走了,当时才八岁的桑夜大哭大闹,死死抓着莫期的手不肯放,任人怎么哄劝都没用,最后还是莫期自己对桑夜说了许多话,说是他如今还太过弱小,不够资格同桑夜站在一起,等到他变得足够强大,他就会再回来见桑夜。
莫期随孟言将军离开之后便发生了战事,孟言带着莫期去往边境。北方最强的呈国朝他们尧国出兵,两方一战便是数年。在这些年中,桑夜从不更事的女童长成了亭亭少女,她仍旧是被尚书宠在心头的女儿,同时也成了靳城许多男子恋慕的对象。只是再多的人,也敌不过一个莫期。莫期太会说话了,他让桑夜这么多年一直在等着看莫期强大起来究竟是什么模样。
终于在桑夜十七岁这年,边境传来了消息,说是大将军孟言战死沙场,而莫期则代替众人举兵进攻呈国,终于赢得了胜利迫使呈国不得不与尧国议和,并作出了退让,结束了这持续了数年的战事。
打了胜仗的莫期回到靳城,被百姓夹道欢迎,圣上将其封作华清将军,他实现了他所说的强大。
回到靳城的第二天,莫期就拜访了尚书府,见了桑夜。
桑夜现在想想,只觉得当时莫期像是什么重要的话也没说,但她就是像当初分别时候一样哭成了泪人,哄也哄不住。在那之后,莫期便每日都会来找桑夜,两人像从前一般过着。几个月之后,皇上对两人赐下了婚约,两人几乎就这样无风无浪的走到了一起。
直到成亲之前不久,某日莫期突然带着军队到了尚书府中,说是已经搜集到了足够的证据,证明桑尚书在府中藏了宋晏太子的骨肉,妄图推翻朝政。桑夜一直到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并非桑尚书之女,而是当今圣上的哥哥从前的废太子宋晏之女,而莫期自边境归来之后之所以会与她走得这般近,其实也只是听了皇上的命令想要入尚书府收集证据证明她的身份而已。
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不过寥寥数人,但整个天下却都知道尚书妄图谋反被抄了家,只有她桑夜一人由众人护着逃了出来,却被天下所通缉。之后桑夜逃了半年,莫期几度差些取了她的性命,却都被她给险险逃过。半年当中她过了自己从前不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日子,她比之蝼蚁还不如,比之草芥还轻贱,而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这个害尚书府被满门抄斩,害她沦落至此的人,是她曾经等了十年的人。
自始至终不过她一人痴痴在等,而那人早已忘了从前的戏言。
何其可笑,何其可叹。
这些往事皆藏在桑夜的心底,桑夜不敢忘,却也不敢想,一直到现在蓦地被蔺烛雪给提出来,桑夜才不禁咬紧了唇,将一切的不甘统统咽下去,将那些情绪全部隐藏起来。
她如何会不想报仇?
只是她想要报仇,就必须继续隐忍下去。
“楼主这话不知是何意思?”桑夜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十分平静,她紧紧盯着桌对面蔺烛雪的神色,轻声道:“楼主认为我一个弱女子,还当真能够杀了华清将军替尚书府报仇不成?”
蔺烛雪低笑一声:“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不过我想你应该弄清楚,不归楼里面的人都是已经厌倦外面俗世的人,你若是将主意打到了他们的身上,我必不会对你手软。”
话说到这里,两人也算是没了周旋的余地。
桑夜不喜欢同蔺烛雪这样的人说话,因为在他的面前表现软弱毫无作用,所以他们之间注定没办法好好说话。
桑夜站起身来,声音也凉了下去:“俗世?楼主说外面是俗世,这不归楼里面又能够太平到哪里去?这里就不算俗世,蔺烛雪你便不算俗人?”
蔺烛雪看不到桑夜神态,但他却也听出了桑夜话中的咄咄逼人,他跟着起身道:“很好,桑夜,看来你是想出不归楼,再尝尝被莫期追杀的滋味了?”
“不归楼只进不出,这是你亲口说过的话,你说你生平最恨出尔反尔之人,难道你还要赶我出楼不成?”桑夜也不是第一天看不惯蔺烛雪的蛮横无理了,干脆便在这时候将狠话统统说了出来。
而听得这句话,蔺烛雪脸上的怒容却不知为何尽数消了下来,他朝桑夜冷哼一声,道:“我不赶你出楼,但我要你知道,不管你来不归楼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都是无法得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