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鸿蒙之兽,智商不高,说来我也是半斤八两。
我是见过穷奇的,就在当年羽兮求娶我不成,将白惊鸿骂得狗血淋头,被白惊鸿打跑了之后,我和艳艳去寻重伤的羽兮,遇到了穷奇,彼时将之稀里糊涂拿下的法器,就是一根烤猪腿。
说来那一回也是在天水墟,如此看来,天水墟便是穷奇的窝身之地。
我说:“叫你烤肉,将这倒霉的劳什子引来了!”
白惊鸿仍将我端着,手上力道加重,掐得我骨头疼,“装什么傻,抱紧我!”
哎嘿,好嘞,要多紧有多紧,打死我也不会放手的。
穷奇于是发出一声怒吼,那千年老树根一般粗壮的利爪便向着白惊鸿的后背挥来,我不禁搂紧他的脖子,努力睁开眼去想要与穷奇对视,争取能将它瞪死,但白惊鸿身后的雪羽忽然展大了数倍,将我的视线完全遮挡起来,又是一个利落的转身,退开一段距离,躲开了那巨爪的攻击。
自他这一转身之后,我二人便被他这双翅膀提了起来凌在半空,因拖着我这么个累赘,他不便显出凤凰真身,我稍稍低头向下望去,湛蓝的夜下,碧蓝的水中,映着一个白衣飒爽的鸟人,目光坚毅且冷淡,又很惹人尖叫。
白惊鸿见我不慎专心,又在我身上重重捏了一把,盯着前方赤目狰狞的穷奇,云淡风轻地问我:“打还是跑,你说。”
我自不晓得白惊鸿的修为到底恢复了多少,虽然人间过了许久,天界到底还没过几个日头,保险起见,我说:“跑吧。”
他于是低低一笑,侧目看看我的眼睛,唇角微翘,“那就打打看罢。”
唉这小子,咋就不听老人言呢。
许是我们这一番打情骂俏,又激怒了前面的穷奇,那双肉翅煽动时,天地都仿佛晃了几晃,它虽体型生得巨大,腾空而起时,速度也是快得连我这双天底下最好用的眼睛也看不清,仿佛只一眨眼,这泼天巨物就大大地迎到了我的眼前。
我是没胆子与它对视了,不禁地偏头把脸藏进白惊鸿的怀里,他将雪羽扇出一阵清冽的风,这风的来势仿佛很慢,与穷奇的迅捷形成鲜明的对比,却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势头,使那巨兽陷在清风之中,难以发力。
但这样的僵持坚持不了很久,穷奇于沉默中渐渐蓄力,忽而蜿蜒瞬行,避开白惊鸿凝成的风劲,已一种我完全看不清的速度,忽然在这里,又忽然在哪里,这样的速度与狡猾,令白惊鸿一瞬也不敢松懈,抱着我不断闪身移动,直至他微微蹙眉,雪羽振翅一挥,以一个更高更快的弧线,将我二人提至高空,脚下踏着的是穷奇至下而上喷吐的炼狱冥火。
这一回交手下来,两边就调换了位置,白惊鸿抱着我徐徐落地,依然背对着穷奇,一双雪羽已经被染出半边赤红。
而那泼天巨兽却不见了,只是遥遥传来一名青年的声音,“还是不敢使出全力么?”
是羽兮。
我恨不得把白惊鸿的翅膀扒开,去看看羽兮如今的相貌,但是白惊鸿好像是拒绝让我们相见的,重重地将我瞪了一眼。
那匿在我们身后的人道:“你既已改修魔道,为的不就是如此,若是怕伤了她,就将她放下,全力一战,如何?”
我虽看不见那人,却看到了他手中亮出的一道锋芒,那是萧安骨的法器,佩剑怜光。
白惊鸿凉凉一笑,仍背对着他道:“终于不再隐藏了么,穷奇——萧羽兮。”
关于羽兮就是穷奇这件事情,放到现在我已经不再意外,连南妖妖都能是混沌呢。并且自我晓得南妖妖是混沌开始,就已经在怀疑羽兮和穷奇的关系,毕竟他们做过相同的事情,看起来也怀着相同的目的,他们想用那根特殊的勾魂锁,取走我的魂魄。
所以那些年羽兮打着帮袅兮追男神的名义,不断地接近我,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可能陪我下凡也是这个目的。
而南妖妖之所以会去接近二皇子李叹,大概原本是要去将羽兮唤醒的,谁知搞错人了,只能单独行动,羽兮才在凡间安安分分地给我当了一辈子折衣哥哥。
说起来,真真假假,还真是有些惹人唏嘘啊。
白惊鸿于是放下了我,仍不解我身上的定身之术,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不准回头,我不许你跟他见面。”
这人可真会咬文嚼字,合着看不见脸,就不算见面了。
我是不会回头的,身上被定住,想要回头多伤脖子啊,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羽兮见了我的背影,似不禁向前跨了一步,唤了一声,“眠……溯溯……”
语调还是折衣哥哥的语调,大约比起苏眠眠于我,宋折衣于羽兮而言,才更是做了场梦。我也确实不大想见他,因就立场而言,我现在与他的关系,应该是比白惊鸿还要更差更差的,我很不喜欢这种昔日旧友背道而驰剑拔弩张的感觉。
且昔日,也只是我将他当做朋友,从他接近我,到嚷嚷着要娶我,再到一次一次借口帮我脱身,都是忽悠。谁说鸿蒙之兽智商不高,脑子好用着呢。
见羽兮有意上前,白惊鸿便亮出了长剑,他的这一柄名作“痴心”,是他娘蕊珠仙子传给他的,鸾族的圣物。不过他娘离开他的时候,他岁数还很小,是个不晓得情爱为何物的年纪,他娘多半还没来得及教他这东西到底该怎么用。
痴心痴心,心越痴,法力才越是无穷。而痴心是一件比起伤人更加伤己的事情,心越痴,越柔软,伤己就伤得越重,所以痴心是没有剑柄的,此剑两头皆是利刃,用多大的力气握它,便要承受多大的疼痛,受得住多大的疼痛,才能使得出多大的力量。
也不知是哪个身陷情爱不能自拔的人,造出这么个作孽的玩意儿,唔,我想起来了,偏巧不巧,就是君十柔啊,君十柔造这个东西,就是拿来针对萧安骨的。
所以羽兮见了“痴心”,大约心下多少会留些薄面,我因背对着,也看不见他们是怎么打的、战况如何,说不担心是假的,可我只是个废物,不拖后退已是最大的贡献。
只是总是有比我还要忍不住想插手的。
彼时明月姣姣,山水动荡,本是个十分符合决战某某之巅的意境,高林之中却忽而贯出一支冷箭,射出的是粉红色的细光,向着我的眉心。
我既是块石头,挨这一箭,死是不至于死的,但难保会中些傀儡术之类的淫邪玩意,于是我凝了目光去,想要快它一步将那束桃光折断,但又总有人更快我一步,白惊鸿忽然将我抱住折了个身,旋而又转,退出了很远。
这回是真的没法打了,他单手将我揽在怀里,薄唇微动,说了个“走”字,继而解了我的定身之术,我闭上眼睛使了个缩地之术,三缩五缩,习惯性地就缩到了仙踪林、洞心湖。
只是这样法术先前我也没有用过,而我的修为又不是很高,停下来后甚有些魂不附体之感。
白惊鸿却好像没有在意到我的不适,指使我道:“出去看看,他们有没有跟来。”
我便艰难地出去看了看,又设了一道不堪一击的结障,再回来时,白惊鸿已经赤裸了半身,撑着半边身子,额头有汗,唇上却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有什么地方十分不适。
我急忙迎过去,才看见他的脊背上新添了一道深深的血口,连筋带骨地暴露在外面,眼泪一瞬就涌了出来,大喊道:“你干了什么!”
他趁我出去的时候,折断了自己的一边翅膀,因为他方才用这半边翅膀帮我挡了一箭,以防万一,折去最为妥当。我不晓得这个凤凰的翅膀折去了还会不会长出来,又要多久才能长出来,但也晓得这得有多疼。而我这人心量又很狭窄,碰到承受不来的事情就想要发脾气,只能一边拿衣裳擦他背上的血,一边哭着骂骂咧咧,“都跟你说了跑嘛,逞什么英雄气非要打,打又打不过,闹成这样,本尊怎么跟天君交代嘛!”
我哭得合不上嘴,眼前又是一片血呼拉擦擦也擦不完的鲜血,我实在没有力气再擦下去,也没有勇气再看下去,索性直接用身体将这一片血红盖住,从背后抱住他,伏在他的肩膀上哇哇地哭。
这厮却还笑得出来,抬起一只手臂,反手挠挠我的头发,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是很喜欢看你为我担心,比那位上尊可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