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那位柳沐先生工作很忙碌的原因,午后一直没有回复或批准过柳泉的好友申请。直到晚间,当柳泉正打算起身去洗漱的时候,放在身旁的终端却突然嘀嘀响了起来。
当时她正坐在廊下看风景。当然,是躲在一处大家不太会过来的清净地方——审神者办公室背后的那处小小庭院。
那里因为距离审神者办公室很近,为了不打扰审神者的工作,很少有人过来,所以一般都很清净——柳泉刚刚接掌这座本丸的时候,还曾经在那里抓到过和泉守兼定在马当番的时候躲在那里摸鱼睡午觉——毕竟柳泉觉得这种在现世寻找家人的做法,微妙地算是那种……有点需要被保护的**?所以呆在一个没人会来的地方处理这件事,会让她感觉安心些——
不过,今晚她在这里完全不被打扰,也是因为在不远处的走廊转角处,悠闲地背靠着一根廊柱坐在那里,双腿一屈一伸、单手放在屈起的那只膝盖上,姿态优雅怡然,却仿佛为她把守住了通往庭院的要道的人,正是三日月宗近。
他就那么闲适地坐在那里,仿佛正在乘凉或打算赏月;他的手边摆着一个托盘,盘中有清茶和精美的和果子。看上去他正在享受一个风雅而悠闲的晚上,但当那些嬉戏的小短刀偶尔跑到了这边的时候,没等他们转过转角,就被坐在那里的三日月宗近挡住了。
小短刀们乱纷纷地向他问好,而且由于转角的阻挡,没人看到柳泉也坐在转角后不远处的廊下。
小短刀们“三日月阁下!您在这里做什么呀?”
三日月宗近“啊哈哈哈。想找个清净的地方,不被人打扰地赏月呢。”
天真可爱的小短刀们顿时有点局促且内疚。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位天下五剑之一是在随口找着借口。
“啊!打扰您了!”
“是、是吗……那、那我们这就到别处去玩吧……”
“需要我们再为您添茶吗,三日月阁下?”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柳泉“……”
当三日月宗近终于以“哈哈哈谢谢你们但是我这样就很好”这句话打发掉所有的小短裤们之后,即使柳泉正在等待着那位不知道算是她弟弟的第几代孙的青年的回复而有点忐忑,也不由得抿起嘴微笑了起来。
“……一直都这么受欢迎啊,三日月?”她戏谑似的由自己坐的地方远远地向着三日月宗近那边投过去一丝调侃的目光。
三日月宗近“啊哈哈哈,是吗。这里的大家都很照顾我啊。”
柳泉还没回应他,就乍然听到放在自己身旁的终端发出一阵嘀嘀嘀的提示声!
柳泉立刻飞快地拿起终端解锁屏幕,一看果然是那位“沐青兰”的id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并且,对方还礼貌地发过来一行字
请问您是哪一位?
柳泉注视着这行字,犹豫了一下。
她再度默默回味了一遍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在内心构思好的人设和剧情,勉强压抑着有丝激动的心情,打下了这么一行字。
您好。我叫韩悦。冒昧打扰真是抱歉。前阵子因为某个契机,我在家中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张明信片,好像已经很旧了。我好奇心起,就调查了一下,最后发现这位寄信人好像是您家的长辈,所以辗转找到了您的联系方式。
然后,她附上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她今天下午刚刚写好的一张明信片——内容是盛妍你好~暑假在家的日子太漫长了,真想赶快开学啊。对了,我弟你还记得吧?就是柳皓,他好像也想考华京大学,以他的成绩应该没问题。唉,平静的日子要到头了~。
当然,为了不穿帮,她事先做了稳妥的构想。
这张明信片的收信人是她曾经在大学里的好友杨盛妍,设定的发信时间是2015年的暑假。
为了有理由向柳沐探问曾经的那个“柳泉”的消息,又不至于在明信片中泄露自己的真名,她谨慎地选择了在明信片的内容里提到弟弟柳皓的名字,这样到时候可以解释为她沿着柳皓这个名字去调查而得知了其它的事情;还可以将自己的动机解释为“感到好奇,想着能不能找到这张明信片的寄信人的后人”。
而且,为了让那张明信片看起来老旧,她不但煞费苦心地先是在写字之前把那张明信片上洒了水渍、把纸质弄得软塌塌的还泛黄,然后还刻意撕掉了署名的部分,只把半个“柳”字留在了上面——正好可以用来解释那上面为什么缺失了寄信人姓名——还把明信片的四边故意擦蹭得起了毛边,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这一切都做完之后她总觉得自己作假的天分好像也不错……啊?
摇摇头甩掉这种危险的想法,柳泉注视着屏幕上显示出的“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然后,那行字一度消失、又重新出现,再消失、再出现;最后,一条消息被发送了过来。
……哇。真是难以置信
柳泉慢慢抿起了嘴唇。
她觉得这种反应算是最正常的一种了,然而她也说不清楚心里哪里觉得不满意或失落——或许是因为想到要打探到和家人相关的消息之前,自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就没来由地觉得烦躁。
诚然藤泽庄司大概可以通过什么权限直接查到她的父母和弟弟的户籍记录,但那也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时隔多年,他们都已不在人世——这是不需要看到户籍记录也能够清楚知道的事实。她也不太想要知道他们都是何年何月何日去世的。
她想要知道的,其实是——
那个现世的“自己”,后来怎么样了?在自己消失之后,那个现世里的“自己”,是被完全抹去了一切存在过的痕迹吗?还是——
她按捺着那种复杂的焦虑感,继续在终端上和柳沐一来一往地打着字进行对话。
我也很惊奇,真的能够找到寄信人的后人。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
柳沐回复呵呵,没事。那么我能帮助您做些什么呢?
柳泉踌躇了一下,把反复思考了多时的话打了上去。
这么说可能真的很冒昧,不过……因为这张明信片被好好地保存了这么久,我推断寄信人应该是收信的祖奶奶的好朋友吧?可是明信片上寄信人的名字没了,所以……我特别想知道这位寄信人是谁,可以吗
她故意撕掉了应该写着自己名字的那部分,又把柳皓是寄信人的弟弟这一线索留了下来。柳沐如果答应帮忙调查的话,不会查不到自己的姓名。之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装成好奇宝宝多问两句关于那个“自己”的事了。
柳沐好像思考了一阵子。然后,他那边的回复来了。
可以。但是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调查一下
柳泉大喜过望,一连打了好几个“谢谢谢谢”和“麻烦您啦”之类的客套话。
然后,她还没来得及退出a并锁定屏幕,就感觉自己的右肩上忽然一沉!
属于他人的气息霎时间席卷而来,吹拂在她的右耳畔。
柳泉!!!
她下意识立刻按了锁定键,不想让三日月宗近看到她和柳沐的对话——但是,下一秒钟,三日月宗近含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欸~那是什么语言?看起来使用的汉字意外地多啊,写法也很奇怪——啊~原来,雪叶君是通晓中文的吗?”
柳泉“……”
作为平安时代就存在于世的老人家,您的视力未免有一点太优秀了啊?!
默默地在内心吐槽了一句,她飞快地啪地一下反手把已经黑屏的终端扣在膝盖上按住,僵直着肩膀和背脊,语气听上去也因为紧张而有点僵硬。
“呵呵……那个,你、你是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
三日月宗近呵呵笑了。
“哈哈哈,有一阵子了。可是雪叶君好像沉浸在与对方的交谈中,没有注意到我走过来呢。”他语气格外温煦地答道。
柳泉简直惊悚了。
说起来,因为刚刚三日月宗近一直坐在廊上的关系,他并没有穿鞋,只在脚上套了足袋,因此走起路来就不会发出什么声响;也许是因为他原本就刻意将脚步几乎放轻至无声无息,而她太紧张于柳沐的态度和答复,因此居然真的没有察觉到他的趋近!
现在三日月宗近虽然正在微笑,但她可不会因此就简单地感到安心地——所以她下意识结结巴巴地问道“呃……那、那你都看到了什么?”
三日月宗近在她耳畔轻声地哼笑了起来。然后,他稍微后撤了一点,并没有说话,而是忽然伸出手指,以指尖一笔一划地开始在她的肩胛骨部位写着字!
柳泉几乎是立刻就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后背上汗毛耸立,大脑都混乱地叫嚣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整个躯壳都僵硬而难以移动,所有的神经末梢都仿佛集中到了右侧的肩胛骨部位,随着三日月宗近指尖的移动而一跳一跳着发出尖叫和报警声!
虽然他只是移动手指在她的肩胛骨上摹写着他所看到的字而已,但她却感觉自己的整个躯体都仿佛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被他牵动着最细微的反应。由于本丸现在采用的是暮春时的景趣设置,夜间的气温也已经十分温暖了,所以她只穿着单薄的一件长袖t恤,外边随意套了一件蓝色的针织开衫而已。现在,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肩胛骨的触感,仿若能够径直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导到她心底去;令她紧张而不知所措——
结果,她花了一点时间才分辨出,他在自己背后一笔一划摹写出来的,是“韩悦”二字。
柳泉!!!
她完全不知道理应不通中文的他,为什么会一眼就看出那长长一段文字中她所报出的假名。明明那前后左右的汉字,和日文里使用的汉字意思基本上并不相同,他应该是不可能单纯通过前后的汉字字义来推断出“韩悦”是个名字的啊?!
“你、你怎么……?”她结结巴巴地问道。
三日月宗近写完“悦”字的最后一划之后,他的指尖就那么停留在她的肩胛骨上没有移开。此刻听到了她的问题,他微微一顿,低低地笑了。
“呵呵呵,只是一点小小的推断就可以明白啊。”他说。
“雪叶君和对方素未谋面,初次问候的话,第一句必定是问候语吧。那么第二句就一定是向对方通报自己的姓名——中文的话,总不会直接报出姓名就算了吧?总要在姓名之前说上一句‘我是’之类的话才不失礼——那么,我就擅自猜测后面两个汉字代表的才是雪叶君报上的名字了……因为这两个汉字看上去和‘清原雪叶’这几个字完全不同,所以我猜,这是个假名,是吗?”
柳泉“……”
虽然三日月宗近在意味深长地笑着——笑得让她惊悚,这实在不是个开玩笑的好时机——她还是想自我解嘲地冒死说一句“盲生,你发现了华点”肿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