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类似的话,她也曾经在其它的什么时候听到过。
她沉默了几秒钟,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在箱馆的原野上。
在他们两人第一次分道扬镳的时候,她曾经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为了说服他放弃自己、就此离开,她说在这世上,无论是有形还是无形的事物,都终将有毁坏的一天,只是我们恰在今日而已。
她当然知道自己曾经说过很多很残酷的话。即使每一次都是有理由的,她也不会流着泪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辩解,请求对方的体谅因为无论她是不是出于无奈才那样做,其最终结果都是伤害了对方;她还不至于连这点怀着深刻的歉意去承担责任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他现在这么说,是为了提醒她什么呢
天下五剑当然不至于还没有那种宽容他人的胸怀。但是,他当然也有他自己的执着。
女审神者在电梯门前驻足,沉默片刻,说道“我今天,并不是为了离别,才到这里来的。”
听到这句话以后,她一瞬间察觉到自己身后站着的那个人的呼吸好像忽然变重了一点;可片刻之后,那个人已经若无其事地出了一阵她熟悉的笑声。
“是吗。哈哈哈哈哈哈。”
天下五剑之中最美的那一位付丧神,笑得十分和蔼;但那笑声中似乎蕴藏着某种冰凉的意味。
他只笑了很短的一段时间;那魔性的笑声在空气中袅袅而散。下一刻,他在她身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雪叶君啊又勇敢,又狠心”他说。
女审神者的身影微微一顿。
三日月宗近的声音似笑非笑,听上去有点异样。
“为了某种道义或信念您是那种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抛弃的人啊。”
“我们,又怎么能够和您自己的生命相比呢”
电梯到达了一楼,门出“叮”的一声,在她面前自动打开。
本部的女接待员有礼地闪身在一旁,示意请女审神者先行进入电梯。
女审神者朝着她颔致谢,在迈进电梯之前,她略一犹豫,回过头去,望着身后并没有跟上来、就站在那里的三日月宗近。
他仍然身着那袭华美的蓝色狩衣,面料上精致的纹路在洒满大厅的灿烂阳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在他身后,大厅里忙碌的人们来来往往;然而那些人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他优雅的风仪。即使只是站在那里,他也让人联想起平安朝养尊处优、拈花而笑的贵族公子,堪比平家的樱梅少将那般面容俊秀、风度绝佳、气场优美,令人心折。
女审神者忍不住低声唤了他一句“三日月君”
三日月宗近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柔和微笑,询问似的看着她,就仿佛刚刚那种语气温和但内容尖锐的诘问不是出自于他的口中一样。“嗯”
女审神者顿了一下,说道“其实,我很怕死。”
三日月宗近“哦”
女审神者伸手按住电梯门,明知道这样做有点失礼,她还是继续任性地占用了时间,说了下去。
“躺在函馆的树林之中,感受着腹部中弹的疼痛和流血的伤口时,其实我很害怕。”
三日月宗近看起来好像惊讶极了。他睁大了眼睛,嘴唇都因而微微抿紧了,像是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在他面前直承自己的软弱。
然而女审神者说到这里,却又停了下来。她的目光黯然似的垂落下去,又很快抬了起来,仿佛安抚似的又望了他一眼。
“如果可以的话谁会想要让自己冒那样可怕的危险呢但是,有的时候,我没有其它选择”她说。
“我很想说今天结束后,我们回本丸去举办盛大得不得了的赏樱大会吧,去把万屋都买空。或者说让五条瞳见鬼去吧,就算有鹤丸给她撑腰,我也决不把我的本丸让给她”
她笑了一笑。
“这样任性的、无礼的、根本不应该说出口的心愿,可以只告诉你吗”
三日月宗近沉默片刻。再开口时,他那优美而富有磁性的声线里带上了一层沙哑的意味。
“当然。”他回答道。
“你的每一句话,都应该得到满足。”
他伫立在午前的天光下,明媚的阳光在他的侧颜和半长的头上洒落了几星跳跃着的光点。他慢慢弯起眼眉,俊美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温柔深刻的笑意。
“因为好姑娘理应得到优待。”他说。
“所有的优待,都不过分。”
女审神者眨了眨眼睛,慢慢翘起唇角。
“谢谢。”她说。
三日月宗近微笑。
“嗯虽然对商店的事儿不是很清楚,但你回来以后,我可以陪你去万屋。”他说。
“把那里都买空然后回本丸去,如果鹤丸不承认你是那里的主君,就把他打出去怎么样呢”
女审神者哈哈笑了。
“再好不过了。”她大声回答道。然后,她转身走进电梯。
柳泉被那位彬彬有礼的女接待员带到了六楼的一间办公室里。
有点出乎意料地,这间办公室既不在顶楼、应该也不是整座大楼里最豪华宽敞的办公室之一,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个普通小职员才适合的工作地点,一点都不符合藤泽庄司这种精英人设。
然而坐在有点过度宽大的办公桌后的,又的确是藤泽庄司本人。他似乎还埋头于一堆文件之中,当柳泉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是皱着眉盯着桌上摊开的文件在看的。
当他听到柳泉走进来、那位女接待员在她身后替她通名报姓的声音之后,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又瞥了一眼桌上摆着的某样东西应该是个闹钟或计时器确认了一下时间,说道“你来早了十分钟。这个习惯很不错。”
柳泉“”
她强忍着自己吐槽的冲动,说了一句“谢谢”之后,顿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等他完成手头的公务,于是只是谨慎地委婉提醒了他一句
“那么我们的谈话是不是应该等到十点整再开始”
藤泽庄司一顿,动手把那几份有点凌乱地摊开在桌面上的文件整齐地收了起来、摞成一摞,摆在一旁。然后,他的双手在桌面上交握,以目光示意了一下自己桌前的另一把椅子,说道“请坐。我们还是这就开始吧。”
柳泉坐了下来,与他隔桌相对。这种座位安排微妙地改变了一下室内的气场,就好像他们之间长久的合作氛围有所消减、而隐隐对垒的气场增加了似的。
藤泽庄司好像在手心随意地把玩着一颗白色的球。那颗球看上去似乎比棒球稍微小一点,刚好足以让一位成年男子能够单手将其握住;因为藤泽庄司的双手都摆在桌上,这个姿势并不适合向上抛接球的动作,于是他此刻只是握住那颗球,以指腹慢慢捻着球体的表面。
这个动作似乎显示出一点他的习惯或内心来。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精英怪那么冷漠而高高在上,好像也并不想强硬地直接向柳泉下命令决定她以后的人生;但他似乎也有难以出口的话题要说,因此一时间,他只是下意识地摆弄着那颗球,仿佛打算借此为自己博取一点思考和权衡的时间。
柳泉拿出了十足的耐心等待着她也只能等待他先话。
最后,仿佛已经在脑内打好了腹稿,藤泽庄司抬起视线来,平静地注视着她。那双金丝眼镜之后的狭长眼睛里毫无任何情绪的波动。
“针对时间历史管理局的任务,你完成得非常出色。”他以一句对她的赞赏作为开篇词。
“其结果,正是我们一直想看到的在新成立的非现世界管理局里,我们的理念最终占据了上风,获得了新机构的控制和决定权。”他说。
柳泉不得不动了动嘴唇,“哦”了一声,表示她正在认真聆听这个枯燥的公务话题。
藤泽庄司停下了干巴巴的背景科普,居然笑了一下,说道“其实你关心的不是这个吧。”
柳泉“怎么会我当然很想知道在我离开时之政府之后生的事了”
藤泽庄司又短暂地笑了一下。与其说他是真心对她的回答感到有趣,不如说是因为觉得这种时刻自己应该露出点什么表情而敷衍似的扯一扯唇角。
“干脆连之前的原因也给你讲讲吧。看在你是唯一一个真的替我们完成了这项任务的优秀人才的份上。”他大慈悲似的说道。
柳泉内心os啊那副“恭喜你,你中了头奖”一样的口吻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很艰难地把槽多无口的表情压了下去,安静而端正地坐在那里,听着藤泽庄司甚至连一点起伏都没有的枯燥叙述。
“本来,我们和时间历史管理局也算得上是不同的派系,井水不犯河水。当然,目的都差不多剿灭时间溯行军与剿灭玛丽苏意思都一样,算是排除子世界中的不稳定因素”
“不过后来,事情就渐渐起了一些变化。如你所知的那样,本来是各负责一部分的事情,却因为同人世界的非法融合而产生了业务上的交集”
“当然,一开始还打算是不是要跟对方合作比较好后来,事情就变糟了。互相在对方那里都安插了自己的工作人员,也曾经都暴露过最后我们现,假如我们再派遣登记在册的正式工作人员的话,那样会在第一关就被刷掉。”
“最后,我们选中了你。你一直辗转于其它子世界做任务,身为玩家的身份,虽然是我们麾下的得力人才,却并不算是公务员,反而容易通过对方的背景调查得以入职”
“其实我们当时派遣的玩家也并不是只有你一人但是最终把握机会赢得胜利的,却只有你。”
“当然,时间历史管理局对于外聘的人员,不可能像那些一开始就被他们培养的审神者一样信任你们所面临的考验,也是前所未有的。包括你在通往历史的任务中所见到的土方岁三,包括你最后在主控室里见到的宗像礼司那些,都只是他们为你建构出来的虚像。”
柳泉
这还是第一次,她的猜测得以证实。
她在三条大桥、池田屋与函馆地图上所见到的那位副长,并不是副长本人而且,也只有他一个人,不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而是那个她所熟悉的人。
假如没有最后在时之政府本部的主控室里看到宗像礼司的虚影的那一番经历,她还不太可能就这么猜到真相现在她却大概能够猜到,那个副长,也许也是时之政府通过什么不得了的黑科技所建构出的虚影,用来动摇她的意志、测试她的来历是否可疑吧。
藤泽庄司说道“也许你没有注意到一点小小的细节不过,在那些地方出现的土方岁三,在现身的时间点上,和真实的历史有着微妙的差别。换言之,我们在分析了精确的时间之后,断定时之政府当初是利用真正的历史人物土方岁三还未现身的时间,在这个时间差里以你所熟悉的虚像来试探你、动摇你,假如你露出了马脚,他们当然有很多方法将你肃清;假如你通过了考验,那么他们才能够真正放心真是一举两得的妙招,不是吗。”
柳泉“”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合适。但藤泽庄司其实也不需要她露出什么不一样的表情。他把那颗球在手中缓缓转动着,继续说道
“还有一些蛛丝马迹,让我们有理由确信,时之政府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暗招比如在扫描到了你脑海中土方岁三的形象之后,将之出卖给时间溯行军来借刀杀人。因为你好像不太听话,能力又太强,强大到了他们觉得无法轻易控制的地步他们借重你,又畏惧你;利用你,又想抛弃你”
柳泉
听到这样的结语,她终于睁大了双眼。
藤泽庄司顿了一下,长长呼出一口气,坐直了身躯。
他的攻心也完成了。
作为新近得志的实力派中坚干部备选人,他当然要表现出比从前的时之政府更加宽阔的胸怀和雅量。假如连驾驭出色属下的能力都没有,那么他们还怎么去坐更高的位置、办更出色的事情
更何况,当初在与时之政府的对垒中,她选择了站在他们这一方,这就是天然的派系划分,总不能事到如今夺得了大权、反而寒了追随者的心;那样他们跟脑筋僵硬的时之政府又有什么不同是吧
他略带着一丝自得地这么想着,用左手指节叮叮叩了两下桌面,重新让她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这里,才说道
“为我们效力,不会重复那样的命运,柳泉小姐。”
“做到我们想要看到的事情,你就会得到至高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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