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玉霜回头看了一眼,赵阿三还在发愣,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帮忙捡地上的盘子,这些盘子大多是木制的,幸好没摔坏。赵阿三回过神来,也去捡,但动作明显慢了许多。
“你、回来啦?”
罗玉霜低着头,“夫人还没说要我……”
“你那么能干,那么漂亮,夫人肯定会要你!”说这话时,赵阿三看都没看阿璃一眼。
“你若再这样笨手笨脚,我连你都不要了!”阿璃好心提醒他。赵阿三立刻抓着后脑勺憨厚地赔笑。
转头,阿璃问罗玉霜,“会煮茶吗?我需要几个煮茶手艺好的。”
“会一些,就是不知道入不入得了夫人的眼。”
“我这茶有很多种,烹煮冲泡的方法都略有不同,串儿他们已经学过了,你先随阿三到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待会到听雨轩来找我。”
罗玉霜低头应了,赵阿三喜不自胜,拉着她的手往外带,出门时,过门槛,还贴心提醒她小心脚下,生怕她摔到似的,而他的担心不是嘴巴上说说,从他握手的力道她能感觉到那是真心的。
她原本对这些山里粗汉是有些不待见的,不知礼,不识文,莽莽撞撞,脾气暴躁,哪里是书香门第习惯了温文尔雅做派的人能够看得入眼的,但相处久了,她发现,这样的人,不管多少缺点,但都不会缺心,相比于那些识文断字出口成章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多了。
“我知道。别拉着我,别人看到不好。”
赵阿三红了红脸,松开手,“那你自己小心着点。这里地形复杂,容易迷路。跟紧点。”
“一座茶楼,地形能复杂到哪里去?阿三,你就是怕媳妇再跑了对不?”赵阿二跟几位兄弟过来,那头串儿等人也听得罗玉霜回来的消息急颠颠跑来。
太子府送的八位美人来了七人,据说其中一人刚怀了身孕,不便出门,否则今日他们八姐妹就算凑齐了。因为媳妇在这里,几个男人自然也跟来的。赵家沟的男人魁梧,手上功夫不错,没事可以跑跑堂,有事还可以充当护院打手。
这直接导致进来的客人都有一种这茗香居男的魁梧得过分,女的又漂亮得过分的错觉。即便不知道这是侯夫人开的茶楼,也让很多人觉得这家店与众不同。
站在楼上指挥来往茶博士以及接待客人的江勉看到,只笑笑。王石一直跟在江勉身旁,问他:“夫人不担心这些太子府的美人出什么纰漏?”
就这样放心大胆地将人放在茶楼,的确心太大了。
“阿姐有阿姐的考量,人心都是肉做的,我相信她们不是白眼狼。”
茗香居很大,楼上的雅间就有二十余个,楼下大堂也分成区域,可供男客女客人别落座,后院是给茶博士们住的地方,前院后院有回廊连接,中间绿树红花掩映,小桥流水,楼台水榭一应俱全,而真正的好位置,便是园中的楼台水榭,若拿到长安,这可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够享用的地方。
阿璃觉得,顾臻将这茗香居的档次建得太高了,可别吓坏了江陵城的父老乡亲。
顾臻不以为然,“你那极品绿茶,都十贯钱一两了,没个与之相配的饮茶之地,你对得起人家掏的钱么?”
阿璃这才明白,这园中的亭台楼阁就是为专门喝顶级绿茶的客人准备的,当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自从罗炤买了她一百罐极品绿茶之后,这么长时间,那茶叶才卖出去三罐,茶都是讲年分的,到了明年,这茶便不值钱了。但要她降价抛售,那就相当于毁了这个品级,以后想再抬身价就难了,也就没法再做极品。所以,她干脆放在茶楼里来卖。一贯钱一杯茶,放在这水榭,的确才相称。
罗玉霜到听雨轩时,发现太夫人顾母也在此,赶紧磕了一个头。顾母抱着小世子不便起身,阿璃便扶了她起来。
“这几个月你一人在外,可还好?”
送罗玉霜离开,也差不都三个多月了,香茗居一开她便出现,可见她该是一直在江陵城的。长得如此漂亮的小姑娘,又孤身在外,的确很教人担心。
看到阿璃的眼神,罗玉霜心头暖暖的,“托夫人的福,玉霜有吃有喝,过得很好。”
阿璃也没多说什么,指了指那头案几上堆着的东西,“那现在你就好生学学这茶楼茶博士必备的技能。”
罗玉霜以为只是煮茶什么的,其实不然,桌子上放着很多她没见过的食材,都是用来榨汁的。光茶叶按种类品级,就有不下十种冲煮方法,再加上桌上这一堆,最后摆在她面前的竟然有三十几个杯盏。
顾母是个品茶好手,罗玉霜煮好一盏,阿璃就会将茶盏亲手捧给顾母喝一口,阿璃自己也会品,如果两人嘴角上扬,那表示她煮的茶过关,如果没看出欢愉之色,那说明还欠火候。
罗玉霜胆战心惊的,手心都紧张得出汗。
调制果汁饮品时,紧张更甚。倒不是这种东西比烹茶难,而是这种饮品,阿璃不但自己尝,还给小世子也尝。小世子还不到半岁,很多东西受不住,她生怕自己加错点什么,把孩子给弄病了。
“你做得很好。”阿璃最后说,虽然很多方法还欠火候,但练一练很快就能够达到,“回去跟串儿练练。”
从听雨轩出来,赵阿三还等在外面,远远便迎过来,“怎么样?”
如今已经是八月的天,他竟然生生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个多时辰,罗玉霜看得他皮被晒得泛红,忍不住道:“你不知道在那头回廊下等么?”
“我原本是在那下面等的,不知怎么等着等着就到这里了……”
面对这种男人,罗玉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夫人叫我跟串儿多练练,大概会让我留下吧。”在太子府她可是出类拔萃的侍婢,头一回有些不自信。感觉这茶楼比太子府那些要求还高。
“不急,你才学了这一个时辰,串儿她们可是在四明山学了大半个月的。”
听雨轩中,阿璃问顾母,“阿娘觉得玉霜如何?”
顾母将拨浪鼓放在小阿昭手里,捏着他的小手慢慢摇,咕咚咕咚的声音,伴随着孩子的嬉笑声,更悦耳。
“我看她也是个心思细腻做事沉稳的好孩子。”
阿璃点头,“我想着,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便想将茶楼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打理。有这心思又能镇得住人的,大概只有她。”
“你的确该给自己培养几个得力的帮手。我看那个串儿也是不错的,就是性子犟一点。”
在顾母看来,阿璃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太多事情要亲力亲为,这样是做不出大事业的,因为一个人没办法操那么多心。所以,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该启用新人就要启用。大胆又要心细,这才能做出一番成就。
现在她手边也不是没有可信任能用之人,只是少了历练,缺乏调、教,假以时日,这些人都能派上大用场。
但这些,顾母不会倚老卖老去怎么说教,阿璃本只是小商贾出身,能做到这样已经是远远超出她这出身该有的见识了。这不是一个会被固有见识禁锢的孩子,只要她想,她就会找到出路做出来。由她自己摸索出来的道路往往比别人强行灌输给她的更切实有用。
那茶庄,这茶楼,不就是她一手建的么,顾臻就只打了个下手,连银子都是阿璃自己掏的。
如今又买下五座山,恰好将四明山围在中央,连成一大片,顾臻在山下修了坚实的道路可供往来,又在每座山下都建了安置将士亲属的房子,如今再站到四明山上看,看到的再也不是荒山野岭,而是一片片错落有致的村落,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正是顾母曾经最向往的世外桃源景象。
四明山下还开了几间铺子,卖猪羊肉、卖鸡蛋、卖山上打来的猎物、村妇们织的麻布,结实又牢靠,军属娘子的刺绣、鞋子什么的,今早乘船过来时,还有人给她塞了新鲜出炉的包子和烙饼。
赵寅成是江陵城新上任的县令,上任还不到半年时间,根基很浅,有林文渊的前车之鉴,在江陵城行事便有些畏首畏尾,深怕得罪了顾侯,一不小心惹祸上身,所以,平素没事,有多远他便躲多远。顾侯不找上门他也不会主动来献殷勤。
这回侯夫人开茶楼,他却不得不登门道贺,却是有原因的。他这个官是益州刺史举荐的,而益州刺史乔允是太子的旧部,前番冒州被太子亲自巡查出“盘剥乡里、民不聊生”这样的问题,太子倒是一句话大义灭亲了,但这口怨气却是一直记得的。
据闻冒州在这边兵镇当兵的将士家人亲眷往江陵迁了一大半,如今都安置在侯夫人新买的五座山上,上头便让他来探探口风,偏巧,那边的山因为如今是私地,他前几日派人想混进去查查刚冒了个头就被扔了出来。这不,只得亲自来盼盼关系。
赵寅成这边刚缩头缩尾地进来,那头便被眼尖的人看见,禀报了后面水榭中的顾臻。于是,赵寅成还没坐稳,就被顾臻请到了后院。
“赵明府来得正好,本侯正有要事相商。”
赵寅成赶紧打躬作揖,他得罪不起太子,更得罪不起这位活阎王,“顾侯有事,旦凭吩咐。”
顾臻摆摆手,叫他坐下说话。
赵寅成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一口。
顾臻和蔼可亲地给他倒了一盏刚煮好的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看军营之中,好多子弟都未成家,他们年纪也到了,也该好生说些妻室,明府是一方父母官,你看看,官媒那边可有合适的小娘子,带给我兄弟们看看。”
赵寅成汗流浃背,他怎么有一种土匪抢亲的感觉呢?
“顾侯说得是,我这就着手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