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是被生生痛醒的,身体传来的怪异又陌生的感觉让她不知道如何纾解,难受至极,不由自主地扭动了几下腰身。
“妖精!”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含着戏谑笑意,吹进她耳膜,接着她被翻了个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从腰前穿过,将她身体往后扯去,一种莫名的感觉肆意开来,她再次迷迷糊糊地昏了过去。
顾臻将最后一丝精力发泄出来,依然舍不得起身,手指流连在那截羸弱的腰身上。这简直就是个尤、物,他自恃对任何人都能抗住诱惑,却独独对她不能。第一次见面,她随在那个县令陆焕之身侧,盈盈一拜,若弱柳扶风,不胜娇羞,他便再难将眼从她身上移开。
这两日昏天黑地的,也不知道尝了多少遍,总觉得意犹未尽。
“主人,陆明府已等了一个时辰。”门外,贴身侍卫燕十六恭恭敬敬地拱着手,对着紧闭的门扉。
顾臻扯过锦被,将江璃盖了个严实,这才洗漱了一翻去见那个陆县令。
陆焕之坐在厅堂里,很不安稳,不时地搓着手,在屋里跺起了圈。忽听得后面门帘响动,他赶紧站回自己的位置,冲那边拱手拜了拜。
顾臻一等郡侯,是皇上封的唯一一个三镇节度使,平卢、范阳、河东尽在他掌握之中。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他一个下县县令随便就能够攀附上的,若非上头的都护做寿,他过来庆贺,又哪里有这机会?
因为他所管辖临沙县贫瘠,终年看不到什么好玩意儿,便也将母亲和阿璃一道带了过来看看这边的繁荣,顺道给她们添置点衣物首饰。
前日里寿宴,他被多灌了几杯酒,直到今早才堪堪醒过来,却不见了阿璃,一问才知道,阿璃来了顾臻下榻的宅子。他心中冒出不好的预感,这才急匆匆赶过来。
母亲说,长得如阿璃这般的人儿,不是他一个小小县令关得住的。陆焕之不信,他觉得阿璃是真心实意爱着他的,她不会贪慕虚荣,弃他而去。
而现在看到三镇节度使神清气爽地站在他面前,他的信心动摇了。
顾臻在上方坐下,冲还拱手站着的他摆了摆手,“陆明府不必拘礼。你送的礼物我很是喜欢。你想要什么?”
陆焕之身形一颤,抬头瞪眼,不明所以。
顾臻懒懒地看了看他,道:“你该不会是要给我装糊涂吧?我这人不喜与人兜圈子,这礼是你府上的人奉你之命护送过来的,我该不会收错。”说罢,冲燕十六示意。
燕十六立刻将那日送江璃过来时的拜帖递与他,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此礼虽小,还望笑纳!
后面明明白白落着陆焕之自己的名讳。
陆焕之当即发懵,他是准备了送给三镇节度使的礼物,但是,那不过是一幅字画,是他早年在长安赴考时,收集到的大手手笔,在这些达官显贵面前,他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些了。
而这份礼物,是他在赴宴前亲手交给母亲保管,母亲当时便叫他写好拜帖,免得喝酒误事。难道,是母亲她……
陆焕之不敢再想下去。
顾臻掸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舒服地靠在坐榻上,复道:“陆明府是御前钦点的探花郎,被安置到临沙这种下县为官,着实有些屈才。听闻京县之中,万县县令正要调迁,虽然同是县令,却是正五品的官,不知这个位置你可有意?”
陆焕之心头猛地一震,如今他这个下县县令,是县令中最低的八品官,俸禄微薄不说,因为得罪了皇上最宠爱的清平公主,就算他拼命治理好临沙县恐怕也是得不到升迁的。
当年科考,名列前三甲,御前钦点探花郎,多么的风光,羡煞多少人。还被清平公主看中,欲招为驸马,更是让同窗恨得咬牙。
只怪当时年少轻狂,一心顾念家中娇妻,莽撞地拒绝了公主好意,还甚觉自己人品端正,性情秉直,不屈服权贵淫威,他日必是一段佳话,说不定还会流芳百世。
可转眼,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临沙县为官,起初还十分鄙视上头这般作为,可三年磨砺下来,看到曾经样样不如自己的人步步高升平步青云,自己连给母亲妻子置办点像样的衣装的闲钱都没有。出门看到的是贫穷和黄沙,曾经的豪情壮志荡然无存,再坚韧的防线也被磨干了削平了,只要想到自己一辈子都会被坑在贫瘠的黄沙地里,他便很不甘心。
如今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顾臻深受盛宠,如果是他为自己求情,消了皇上余怒,调任入京,他的前途将无限光明。
可这等美事,要用阿璃来换……
陆焕之紧紧闭眼,想起阿璃。阿璃虽然出身商户人家,却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他在一次庙会上与她邂逅,一见倾心,寝食难安,心怀忐忑鼓足勇气去向江家提亲,江家看他书香门第虽然破落了却有功名在身,欣然答应。
至今他还记得当日心头的狂喜,犹如暴风骤雨卷过,整个心湖乱成一片,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站在街头,他失魂了足有一个时辰未曾动弹,即便回到家也傻笑了好几日。当时母亲便感叹:我儿毁矣!
后来是阿璃用自己的嫁妆供他读书,供他上京。高中之日,他满心想的便是回去,看看他的阿璃,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他便心满意足了,那些个公主权贵什么的,哪里能跟他的阿璃相提并论。
母亲总说,是阿璃害了他,耽误了他的前程。若他答应清平公主,今日他便是高高在上的驸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一身抱负也能得以施展,又怎么会被困在这穷乡僻壤,碌碌无为,清贫度日?
母亲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会下蛋的鸡养着何用,只是白白糟蹋了粮食。可即便如此,他如何舍得……
“莫非陆明府后悔了?”顾臻换了个姿势,看着面前的蝼蚁无力挣扎,心中甚觉不耻,“可是怎么办呢?人我已经尝过了,你若想收回去,我当然不会阻拦,只是,恐你心中难免膈应。或者说,你觉得这个价码还不够?”
“卑职不敢!”陆焕之诚惶诚恐,起身又是一揖,若得罪了这位,可并不会比得罪清平公主更便宜!
顾臻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这么说,你同意了?”
陆焕之迟疑了,娇妻与权势,不可兼得。出门前,母亲追出来说,有了权势地位,还怕找不到这般模样性子的?再则,如顾侯这般尊贵的身份,即便是阿璃也终有被厌弃的时候,若真舍不得她,届时再接她回来便是。男儿当以前程为重!
“可否容我考虑一二?”
忽闻得一缕清香,顾臻朝后堂瞥了一眼,只见珠帘之后,帘幔之侧,露出一角衣摆。
那衣摆在这声问话中似摇晃了几下,顾臻的眉头皱了起来,再无心思逗弄这些丑陋的蝼蚁,施施然起身,道:“三日后,我将启程回京,你有三日时间。”
打发了陆焕之,转到后堂,果见江璃失魂落魄地站在帘幔旁,玉色的襦裙裹出窈窕身材,粉色短襦衬着如瓷的肌肤,泛出一层不真切的光,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如墨长发披散在身后,未来得及梳理,显出几分凌乱。
想来她是听得自家夫君到来,迫不及待地要来见他,不想却听得这翻言谈。
江璃被送进府时是昏迷着的,他本不屑于做下如此没风度之事,可不知怎地,看着看着便没把持住。
顾臻有些气郁,既然委身于他,便是他的人,断不能再挂念着其他男人。走上前,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望向自己,直看到她瞳孔中映照出自己的倒影,他才说道:“方才的话你可听见?男人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大好前程。你安心跟着我,我会好好待你。”
黑葡萄般的眼珠子转了转,扒开他的手,她说:“我不是货品,不是你们用来交易的工具!”
顾臻气息微沉,“你不要不识抬举!”
那张脸突然在他面前绽放出一朵笑容,凄美绝艳,晃了他的心神,“再识抬举也不过是你们手中的玩物罢了,他日厌倦,便可随意丢弃,我说得可对?”
顾臻后退一步,他忘了,女人也是有野心的。
江璃不过一个商户女,而他有爵位在身,又是三镇节度使,即便她未曾嫁过人,也是门不当户不对,他喜欢她的娇媚不假,却也知道轻重,断不会为了一时贪欲,而坏了规矩。这回回京,便是因着皇上要指婚,对方是与他青梅竹马的陈国公之女,虽谈不上喜爱,但有陈国公为凭仗,他在朝中的地位也将更进一步。
朝堂纷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多少人对他这个三镇节度使虎视眈眈,连皇子皇孙都紧盯不放,他可不会让顾家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惹上祸端。
一想之下,顾臻的热血凉了一半,坐到旁边的坐榻上,端出了三镇节度使该有的架势。
“你无路可退,即便他日府上容不下你,我也会给你银子,妥善安置,让你后半生无衣食之忧。你若还想跟着陆焕之,你可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顾臻直视着江璃,试图用残酷的现实让她屈服。江璃眼中波澜不兴,回望他的视线没有一丝畏忌动摇,被自己肆意品尝此刻仍有些红肿的樱唇轻启,“那就不劳顾武侯操心。”说罢不卑不亢施施然一礼,毅然决然转身,不留一丝回旋余地。
顾臻的手指几乎扣进扶手里,才没让自己追出去。
“主人,可要追她回来?”燕十六进来。
顾臻松开手,恢复轻松姿态,“无妨,强扭的瓜不甜,你且派人盯着,待她熬不住了再说。”
陆焕之既然将她送于他,陆家便是再也容不下她的,即便回娘家,也会被人指手画脚。他是听过陆焕之与清平公主的事的,清平公主至今未婚,这给了陆焕之一个契机。别看他口口声声的不畏强权情深义重,心里却未尝没想过跃入龙门的光景,否则有这样的娇妻,不好好藏着掖着,反而带出来见人,分明是存了这等心思的。
三年磨砺,足够将陆焕之的天真磨干净。他想回京,就必然会斩断江璃这个障碍,总不能落下话柄说他为了前程把妻子送人,相反为了凸显自己的光明磊落,说不定还会将自己塑造成为一个痴心错付的有情郎,要达到这种目的,只能抹黑江璃。
流言可畏,一个弱质女流,能扛得住多久?他等着她低下高贵头颅那一刻。
顾臻便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回京了。
前脚踏入长安城,后脚便传来陆焕之以江璃不贞之名休妻的消息,至于如何不贞,他只掩面而泣,表达自己的痛心疾首。江璃回了蜀中江家,连下人都唾弃。
两个月后,万县县令调任,陆焕之如愿以偿得到这个位置,重复风光。陆焕之也是个重情义的,竟然没忘记帮衬一下江家,更是赢得了重情重义之名,更把江璃这朵出墙的红杏碾压到尘埃里去了。
陆焕之声名大噪,终于与清平公主定下婚事,江家也给江璃重新定了一门亲,据说对方是东街的一个屠夫。
屠夫?呵呵……
顾臻听得消息,惬意地抿了一口酒,命人飞鸽传书蜀中,是时候收网了,是嫁给满脸横肉一身油腻的屠夫,还是跟在他身边做个养尊处优的侍妾,相信,正常人都不会选错,然而,书信传回,江璃的回答是,她接受那门婚事。
顾臻捏碎了一只酒杯。
同一时间,顾臻也接受了圣上指婚,更巧的是,三门婚事在同一天。
陆焕之风光无限迎娶清平公主那日,顾臻也入了洞房,蜀中却传来一个噩耗,燕十六犹疑再三,刚想敲门将顾臻叫出来,新妇陈氏身边的侍婢走过来道:“今日是郎君、娘子洞房花烛,燕侍卫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自那日起,顾臻再没问过江璃的消息,燕十六只得叹息一声,什么也没再说。一年后,新出生的小郎君满月,侯府迎来八方来客,其中便有一名来自江璃蜀中老家。
那人与顾臻并无多少交情,只不过借着曾经有一面之缘,又恰好入京,便带了重礼来拜会,本不指望能见着这样身份的贵人,却不料,顾臻竟邀他在院子里喝小酒话家常,让他受宠若惊,自然是巴不得将自己所知所听全都说给这位解解闷。
毫无意外说起蜀中最热闹的一件事,便是那位美艳绝伦的江家三娘阿璃与人有私,江家想将三娘扫地出门,给她指了个丧妻的屠夫,没曾想,成亲当日,三娘跳了崖,尸身摔得七零八落,至今没找齐全……
顾臻大脑一片空白,所有东西在那一刹那消失了,一杯酒端在嘴边,半晌没有动弹。那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心中颇为忐忑,冷汗都下了一层。正想着要不要跪下请罪时,顾臻动了,朱唇轻启,抿了一口酒,淡淡说道:“那也是她自找的。”
那人不明所以,默默擦了一把冷汗。
回蜀中时,听得传闻,说顾候突然弹劾当朝驸马陆焕之贪墨军饷,私造龙袍,三日便给陆焕之定了罪,陆焕之被推出午门斩首,家中女眷,除清平公主外,入掖庭为奴,与之相厚的江家被抄没,部分涉案之人,流放千里。
五年后,大唐历史上唯一一个三镇节度使抑郁而终,至今无人知晓其中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