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杨末就时不时地去找阿回,这个六岁的小皇子成了她在魏国的第一个朋友。阿回的母亲是西域胡姬,他遗传了母亲的异域外貌,与鲜卑人格格不入,杨末这个外国人可以算和他同病相怜,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心机,还不懂利益算计,在这异国的宫廷里,也只有孩子才能让人敞开心怀结交信任。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阿回总是让她想起童年的兆言。刘昭仪去世时兆言七岁,杨末九岁,那时她什么都不懂,一个劲地欺负嘲笑他。如果时光能重回小时候,她一定会对兆言好一点,就像现在对阿回一样。
宇文敩晚年沉迷声色,宫中和阿回年纪相仿的皇子公主很多,阿回既不受宠又没有母亲,小小孩童就饱尝人情冷暖。杨末看到阿回好几身衣服都短得露出了脚踝,也没有人替他裁剪新衣。
她初来乍到,在宫里的根基不比阿回好到哪里去,除了让自己的婢女替他做几件衣裳,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他的处境。她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厚起脸皮向宇文徕提起这件事,委婉地请求他帮衬一下这个弟弟。
宇文徕却问:“你怎么对阿回这么上心,听说你最近跟他走得很近。”
杨末听他的措辞觉得别扭:“什么叫我跟他走得很近,又不是结党营私,他才六岁。我只是觉得这孩子惹人心疼,跟我也挺投缘罢了。”
“为什么?”
杨末叹气道:“我有个亲戚家的孩子,也跟阿回一样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怪可怜的。以己度人,如果有个长者护着他一点,兴许会让他好受一些吧。”
“是燕王吗?”
杨末被他骇着了,这么点只言片语他居然会联想到兆言身上去。掉头去看他,发现他神色有些凝重:“你怎么知道?”
宇文徕神情莫测地望着她,脸上一贯的温柔笑意也不见了:“你跟燕王……感情很好?现在还时常想他么?”
“想也没用,以后都见不到了。感情再好不过就是个非嫡亲的小姨、姑姑,还是长大了才认的。亲戚之间不来往,慢慢就淡了。”她惆怅地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阿回的事你到底能不能帮忙?你是太子,随便说两句话,那些宫人也不敢这么亏待他。”
他终于又露出笑意:“我是太子,所以才不能随便说话。阿回现在这样未必是坏事,就像你熟悉的燕王,他就是因为不受宠、没有母亲所以才安然长大的,不是吗?”
这话让杨末心生警惕:“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大吴皇宫里的事?有你们安插的眼线?”
“这点事还需要眼线吗?”他轻蔑地勾起唇角,“末儿,我从小在这种地方长大,很多事不用说我就能明白。”
杨末觉得自己被鄙视了,如果不是兆言主动告诉她,她大概到现在都不会明白刘昭仪之死的个中曲折。
宇文徕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柔声道:“末儿,你不是宫里的人,不懂这些很正常,你也不需要懂。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虽然这么说,但杨末后来再见阿回,发现他身边多了几个伺候的人,态度殷勤,夏季的新衣用度也都跟上了,想必宇文徕还是有暗中照应过。
北国的夏季说来就来,前几天还是阳春天候,里外需穿两三层;一场夜雨过后,艳阳高照,宫女们就都换上了薄透夏装。说是夏天吧,又和洛阳的炎炎夏日不同,早晚依然有几分凉意,夜间还需盖着被子睡觉。
夜里杨末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她倏地就惊醒了,一转头发现是宇文徕的手碰到了她右侧胳膊。她骂了一句:“越线了,过去点!”他动也不动,呼吸深长,显是睡得正熟,碰到她只是翻身无心之举。
杨末把他的手推开,这么一醒却睡不着了。窗外月色正明,夜凉如水,她把无意伸到外面冻凉的手缩回被中捂紧,侧过脸又看到宇文徕面向她而卧,身上被子都踢开了。这个季节最是尴尬,不盖被子太冷,盖了又热,难怪他睡相也变差了,才会翻身到她这边来。
她看了他许久,鸭青的丝衣月下看来分外薄凉,这么露在外面睡一宿,明晨肯定要得风寒了吧?太子起居饮食身体状况都会被司闺记录上报,风寒症状隐瞒不住,免不了又要被皇后知道问东问西。
被子让他一直踢到西侧床尾,她起身下床绕过去,拾起被角想往他身上盖,看到他熟睡的面容,双目微阖,比白日醒着时更显柔雅恬静,轮廓幽深明暗交错,有种别样的风流韵致。
她不觉心头打了个颤。何必管他着不着凉,着凉也是他自己的事,冻死了更好。
她把手里的被子往旁边一甩扔在地下,转身走出卧房。门外值夜的是鲜卑宫女,立刻站起来躬身问:“殿下起夜?”
杨末道:“太子的被衾落地了,你进去伺候吧。”
侍女略感意外,但还是依她吩咐,进去把落地的被子收起来,另取了一条新的轻轻盖到宇文徕身上。
乍然有重物压身,宇文徕受惊醒了,抓住面前人的手喑哑地喊了一声:“末儿……”
侍女被他抓住手往前冲去,差点扑在他胸口,不由羞红了脸:“殿下……”
宇文徕看清替他盖被的人,又发现身侧空了,失望地松开手道:“怎么是你?太子妃呢?”
侍女站正低头回道:“太子妃殿下在门口,看到殿下被子落地,怕殿下金体受寒,所以叫奴婢进来为殿下更换。”
他抬起头,隔着屏风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门边,才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你下去吧。”
侍女捧着被褥退下。杨末又等了一会儿才回房,发现他倚在床头,拥着那条新换的被子,眉目含笑神采奕奕地盯着她。她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瞪他道:“还不睡?”
宇文徕的目光跟随她一路来到床边,开口的声音也格外温柔:“末儿,是你发现我没盖被子,才叫她进来的?”
“因为我不想自己动手!”她掀开东侧的锦被躺进去,“这么大的人睡觉还踢被子,冻出病来你自己去向皇后解释,别扯上我。”
她背对他躺下,听到背后传来戏谑的一声:“是,公主殿下。”她把被子拉高,一直裹到耳朵上面,闭上眼不再理会,没有注意到那声音就在自己脑后,相隔咫尺。
宇文徕在她背后躺了片刻,见她毫无反应,又悄悄挪过去一些和她并排而卧。她虽然心如铁石,但城府并不深,心思很容易看穿,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是嘴硬,他分得清楚。
而铁石……他望着离自己只有一臂之遥、缩在锦褥里的小脑袋,微微笑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真如铁石一般坚不可破的心肠?
隔日天气更热,杨末也换了夏季的轻罗襦裙,对襟上襦只到肋下,裙子系到胸口,颈下露出大片肌肤,通透凉快。她生性好动,再热的夏天也要上蹦下跳,夏装料子都极轻薄,袖子短领口大,交领是决计不肯穿的。她的衣服都是嫂嫂们给做,习惯了她的脾性,新衣也是如此。以前年纪小不觉得,这两年身子长开了,穿这种大领口的襦裙就显得前胸格外……可观。
红缨替她换好了衣服也忍不住打趣:“小姐,去年前年你一直服斩衰,我都没注意到原来你身段已经如此妖娆。”说罢还扁扁嘴低头看了自己胸前一眼。
杨末对镜照了照,穿成这样简直就是故意勾引人,难怪以前兆言都嘲笑她:“姑娘家胸口露那么多,不知羞!”
她不服气地回嘴:“天气这么热,凭什么你能打赤膊,我露这么点就是不知羞?”
兆言刚从水里钻上来,上身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因为我是男的,你是女的。”
她一手摸着自己胸口,一手在他的小胸膛上拍得啪啪响:“有什么区别嘛,摸起来都差不多!我又不是那些大人,胸口肉嘟嘟的,就算那样她们不也故意露一点点吗,说这样好看。”
兆言被她拍得满脸通红,哧溜一下又钻回水里去了。
现在她也变成了胸口肉嘟嘟的大人,可不能再在男人面前露太多,尤其是宇文徕。她把裙子拉得更高一点,吩咐红缨:“你给我再拿一件半臂套在外头吧。”
上京的日头实在毒辣,尤其皇宫里的殿宇连个遮阳的树荫都没有,晒得屋顶的琉璃瓦都要冒烟融化了。下午未时最盛,直到日头落下去后才稍稍减轻。上京夏日白天也格外长,戌正时分天色才彻底断黑,比洛阳要晚半个时辰。
以往宇文徕都会识趣地独自用过晚膳才来,杨末看时候还早,屋里都是自己熟悉的婢女,就把那件半臂随手搭在椅背上,坐在朝北的窗下乘凉看书。
她看得入迷,身边多了个人也没察觉,直到一卷书看完才发现宇文徕站在自己身后,似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转过去,看到他目光闪了闪:“末儿,你今天这身衣裳真好看。”
好看的是衣裳吗?你看的地方根本没衣裳好不好!尤其那个居高临下的角度,比正面平视更彻底,全都被看光了。她板着脸放下手里的书,把椅背上的半臂拿下来穿上:“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宇文徕咳了一声:“正好无事,就早些过来看你。听说你这里每天都开小灶,今日也来蹭一顿解解馋,我从洛阳回来后最难以忘怀的就是你们吴人的精馔美食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俯下|身放低声音,“当然,除了你之外。”
杨末噌地站起来就走。
宇文徕跟在她身后,不由唇角微弯。说这样的话她居然都没生气发作,真是难能可贵,令人颇感欣慰。
不多时红缨来传膳,殿中摆开长案,二人席地而坐各居一边。下厨的是红缨和另一名大娘从家里挑选的厨娘,做的都是她在家爱吃的菜色,不像宫廷御膳那么繁杂奢侈,但也丰富多样色香俱全,林林总总摆了十来个碗碟。
两人自顾吃着,谁也不说话。宇文徕吃得很慢,每一口都要细嚼慢咽许久,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似乎有些食不知味。杨末已经吃掉半碗饭,抬头问他:“不合胃口?”
“不是。”他低头看着案上杯盘菜肴,“末儿,你坐到我这边来好么?”
她停下筷子:“为何?这样对坐方便。”
他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才开口,面带赧色:“末儿,我也是男人,你这样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没法视而不见……我要是盯着你看,你又要觉得我好色下流,不如坐到我旁边来,眼不见为净。”
杨末脑子转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所指,低头看了自己胸口一眼。套在外头那件半臂也是对襟,虽然大部分都遮住了,中间却还留着两指宽一条缝,正好露出她胸前沟壑,若隐若现欲遮还露,愈加惹人遐思。
她的脸也腾地一下就红了。七哥一早就对她念叨说男人全都是色狼,专喜欢瞧姑娘的胸脯小腰儿,让她多注意着别被臭男人占了便宜,尤其要防范那些看起来斯文有礼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又羞又气,看他坐得端正眼观鼻鼻观心,又没法责骂他,丢下碗筷站起来道:“我、我吃饱了,你自己吃吧。”一手揪紧胸前衣襟红着脸转身跑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杨末到晚上就寝时还觉得不甚自在,一句话都没说。偶尔视线不小心瞄到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眼神幽暗不明,竟不敢与他对视,急忙转开眼看向别处。
宇文徕虽然面上不显,但心情显然不比她平静,睡下去许久还听到他在那里翻来覆去,时不时吸气长叹。
杨末比他先睡着,但睡了没多一会儿,朦朦胧胧中觉得脸上有些痒,耳边似有呼吸声。她闭着眼过了片刻,神思才逐渐清明,分辨出蜻蜓点水般触碰她脸颊的是他的嘴唇。
他在吻她。
他吻得很小心,所以她一睁开眼,他立刻觉察到了,停下了动作,却没有躲避退开,一只手仍环在她的腰上,脸离她只有寸许距离,刻意压抑的呼吸轻轻地拂在她颈间。
两人一动不动地躺着,他先开口,声音低哑:“末儿,我睡不着……我只要一闭眼,眼前都是你的影子在晃……”
杨末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他继续道:“我从洛阳回来,就在数着日子等你来,整整两年三个月,我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了你,我们成了亲,洞房花烛你却不让我碰……末儿,我还没有老到无欲无求,每天晚上和自己心爱的姑娘同榻而眠,你离我那么近,我却只能看着,你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煎熬折磨吗?”
她仍然没有动静,他更大胆了些,凑近她耳边呢喃:“末儿,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夫妻……迟早要做这种事的……”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他,和新婚那夜一样,清凌凌的眉眼,漆黑的瞳仁,看不出来她究竟在想什么,既没有欢喜接纳,也没有发怒拒绝。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视逡巡,三年来第一次离她这么近,气息交错呼吸相闻,她身上传来甜蜜馨软的芬芳,撩人欲醉。他脑中浮现出她娇嫩诱人的身子,三年前青稚纤瘦的身躯和白天所见饱满姣美的胸线合二为一,他再难克制,翻身压住她,对着那双肖想渴望了三年、如今近在眼前、娇媚鲜艳的红唇狠狠吻下,恨不得将她整个纳入口中,吞吃下腹。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是兆言小盆友吃咸福的醋,偶尔也让咸福吃点小盆友的。看我对兆言多好,绝壁是第一男主待遇。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