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城东,有一座幽静古朴的小院,十分雅致,名曰清净地。附近的街坊邻居偶尔途经小院,总觉似有清风拂面,淡淡檀香,无论是炎炎盛夏还是凛冽寒冬,心境总是瞬间平和起来,倒真是应了小院的名字。
时间一长,街坊邻居但凡心中有了点烦心事,都喜欢来到小院附近,感受心境平和的妙处。街坊邻居来的多了,忽然有一天发现小院门前的空地上竟多了一个简单的茅草小亭和几个小石墩,不禁对小院主人好感倍增。
又过了些天,在街坊邻居坐在亭中享受这份平静时,小院的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七八岁的光头小男孩带着一点点羞涩跑了出来,给大家送上了几杯清茶。
一来二去,大家终于知道,光头小男孩并不是天生无发,而是剃度除去了头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在修行佛法,所以,小男孩是一个“小和尚”。
身为太安城的百姓,这些街坊邻居们从未听说过“和尚”和“佛法”,觉得大为稀奇,小和尚便常常出来在亭下给邻居们讲故事,邻居们也很喜欢小和尚,常常带来家里的瓜果给小和尚吃。
这天下午,师父正觉大师去了见龙湖霜天楼船,小和尚在院子里身体直立,双目微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原来他正在练习师父教授的手印,然努力了许久,仍是没有成功结出师父教授的金刚自在印,小和尚甩了甩头,双手拇指与食指相对合拢,其它手指交叉合拢,放在胸前部,结出了一个定力印,排除杂念。
“古今,结定力印没用的,你应该结增智印。”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
“二师兄,你怎么来了!”名唤古今的小和尚惊喜的转身。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白色僧袍的年轻僧人,鼻梁高挺,嘴唇纤薄。
“我刚从九楼的青松娱乐公司出来,打算送你个小玩意。”薄唇僧人嘴角微挑,“不料刚回来就看到我的笨蛋小师弟结印失败喽。”薄唇僧人再次露出戏谑的笑容,“小师弟,师兄说过你很多次了,你呀,就该先多结几个增智印,提高下这里。”薄唇僧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师兄,你……你……”小和尚涨红了脸,可平日里给街坊邻居讲故事时的伶牙俐齿却不见踪影。结结巴巴了半天,小和尚放弃了继续和二师兄斗嘴,转而好奇的问道:“师兄,青松娱乐公司是什么地方呀,之前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青松娱乐公司是九楼的六楼,近几年才开起来,主要就是一个供修士们玩乐的极为新奇之地。”薄唇僧人饶有兴味的介绍道,“雷池赌场,九霄坠落,神兽斗场等等许多玩法都十分新奇有趣,引得无数修士前去玩乐。”
说罢,薄唇僧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碗大的光洁玉牌,扔到了小和尚怀里,“这是最近青松娱乐公司新出的影像玉牌,据说能够看到一场人间苦情大戏,想着师弟你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便买了一块玉牌送你长长见识。”
小和尚欣喜的拿起玉牌,缓缓向玉牌中输入真气,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茅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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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到肉香的袁倞驻马不前,如今还能吃的起肉,又怎会买不起米,这红柚难道是在骗自己?他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身前的红柚,可一身朴素衣衫的红柚脸上依旧写满了焦急与担心。
袁倞心中暗骂自己太过多疑,这肉味许是红柚从富贵人家捡来的残羹冷炙,又或是其他人家烧饭飘散过来的味道,他扶着袁淑红柚二人下了马,率先向茅草房行去。
茅草房很低矮,推开破旧的木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肉香扑鼻而来。几个衣着褴褛的男女围坐在灶台旁,大口大口的吃着肉,一个干瘦的汉子由于吃的太过着急,被哽住了喉咙,不断地锤着自己的胸口。
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拿着一个破旧的瓷碗,正在喂怀中不足周岁的虚弱婴儿小口小口的喝着肉汤。
门口那以往空空荡荡的泔水桶内,此时盛装着一些鲜血淋漓的肠子,肠子很干瘪,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泔水桶旁扔着一把染血的菜刀。
房间左侧的破旧木床上,被褥一片狼藉,几件孩童的衣衫已经被撕破了,凌乱的仍在床上。
袁倞呆呆的怔在门口,屋内几人也被袁倞的推门而入惊得停下了进食。
喂怀中孩子喝肉汤的妇人局促地将身子向角落缩了缩。
灶台旁一个相对高大的汉子对袁倞挤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他从锅中拿出一块肉,温和道:“你也来吃一点吧。”
看着高大男子手中举着的孩子的半条纤细手臂,袁倞脑中轰鸣,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弥漫而来,他强行忍住,快速转身,打算带红柚与袁淑逃出这人间地狱。
然而,为时已晚。
“啊——————”一声尖锐的悲鸣从红柚口中发出,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悲伤与绝望,宛如一头失去幼崽的母兽,又如一只再也找不到归巢的雏鸟。
高大男子举着肉块的手臂尴尬悬停在半空,其他几个男女亦紧张的望着袁倞三人。
红柚缓缓走入门内,拎起了泔水桶旁那带血的菜刀。
她用菜刀指着灶台旁的众人,冷冷问道:“为什么要杀我弟弟?”
高大男子缓缓收回手臂,不敢直视红柚的双眼,干涩道:“我们没有杀那个孩子,我们来这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已经死了。”
“为什么要杀我弟弟!”红柚仿佛没有听到男子的回答,她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高大男子,高声问道。
“孩子,我们进来时,你弟弟躺在床上,已气息衰微。”人群中年纪最大的长须老人沙哑道,“我们实在是太饿了,而你弟弟又确实不成了,所以我们就……”老人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他从身旁干瘦妇人的怀中夺出了不满周岁的孩子,不理会妇人的哀求,向着红柚走近,带着哭腔说道:“这是我的孙儿,也快不成了,便送与你吧。煮好后晒干,你自己也能挺上小半旬。”言毕,老人一把扭断了怀中孩子的脖子,眼中老泪如同虫子一般,缓缓爬出了干瘪的眼眶。
红柚看着被老人拧断脖子扔到地上已经气绝的孩子,握着菜刀的手抖了抖,缓缓抬高,似是要冲向面前的老人。
袁倞本想上前阻止,可看着这地狱般的光景,又生生停下了脚步。这一刀,本应该砍在皇族身上,砍在自己身上啊。
红柚举刀的手终于停住,她的眼眶中已布满血丝,缓缓流下一滴血泪,“如果要靠这些活下去,我宁愿去死。”
红柚狠狠地砍向自己纤细的脖颈,鲜血如一朵朵小小的红花,喷洒在地上,墙上,也喷洒在身旁没来的及阻止的袁倞的脸上。
袁倞抱着红柚轻如纸片的身躯,脑海中不断闪现着红柚羞涩咬唇的请求,泪如雨下的诉说,砍向自己的脖颈的绝望,以及那句悲凉的“我宁愿去死”。
望着灶台边众人干瘦的身躯,蜡黄的脸颊,乌青的嘴唇,绝望的神情,再看看仍站在红柚身前,如同枯木般的老人,袁倞抖了抖嘴唇,终是什么都没说,背起红柚,拉着被惊吓的早已失语的袁淑,默默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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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山上的一座华丽殿宇内,三个青年男女围坐在桌前,正一起看着一块盘子大小的光洁玉牌,玉牌中的女子满身鲜血,倒在白衣少年怀中,桌前的娇媚女子拍手道:“季空师兄我赢啦!我就猜那个死了弟弟的女子没那么大胆量,不敢杀了那个老头子。”
说罢,娇媚女子将桌上的一樽赤色琉璃杯,一把青铜短剑和一只黑色的镯子全部收入囊中,娇笑道:“谢谢师兄师姐们奖赏,师妹我就却之不恭啦。”
名为季空的俊朗男子宠溺的看着娇媚女子,柔声道:“就你机灵。”
桌前的另一名高瘦女子似是有些不悦,面无表情道:“季灵,这场戏就发生在我们山下,你该不会是耍了什么小把戏吧?”
娇媚女子捂着心口,撒娇道:“师姐您真是抬举人家了,刚刚约定赌局的时候,小妹只是觉得玉牌中那女子看起来懦弱无能,才敢跟大家对赌呢。”
“好了好了”,似是察觉两位师妹之间气氛不对,季空起身打起了圆场,“小小赌局,玩乐而已,下次青松娱乐公司再出新的影像玉牌,我还买来和二位师妹一同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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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中的画面已经静止在了白衣少年背着少女尸身,带着另一位少女离去的瞬间,可清净地中站着的小和尚却举着玉牌,久久无法静下心来。
“师兄,这玉牌中的一切可是真的?”小和尚的声音似是有些哽咽,“我常和街坊邻居清谈,这天下百姓不是过得很好吗?”
“傻师弟,我今天给你带来玉牌,就是想告诉你,东洲近年来百姓生活确实还算平稳安乐,可放眼这天下,人间处处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