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均被杨放灼热的眼神盯的浑身发毛,有一种化身为国宝的错觉,抬手揉着额头,对周韶卿摆了摆手。
“先说事情,自杀的那些人都有什么共通点,你为什么觉得这些自杀案背后另有隐情。”
“是这样,一开始死的两个人都是板西街的,他们是仓记纸扎店的老板和老板娘,深更半夜吊死在店铺横梁上,第二天有人路过从窗口看到两个吊起的人影才发现,仵作验尸确定是自杀,并且找不到任何有人闯入内室的痕迹,本官就按着惯例定性为自杀案件处理。
可是事情过了五天后,兰雨汀那边又发生了命案,死者是周家老爷,听说不知道为何周老爷一夜败光家产,一时想不通就选择投在自家院子中的莲池里自尽了,和之前的一样,没有任何谋杀痕迹。”
沈灵均喝了口茶,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让周韶卿继续。
“后面接二连三的有人自杀,其中三对是夫妻,另有九人,这统共十五人中男子十一人,女子四人,年龄不等,最大的吴老头七十一,最小的叫五姑娘的才年方十八。”
“三对夫妻,年龄差距也很大……”沈灵均以指腹摩挲着下巴,眼眸微微眯起来,像是午后慵懒的猫,又像是时刻蛰伏着准备一发而击的鹰。
听周韶卿这么一说,沈灵均也品出点不对劲来,要说自杀的人无非这么两种情况,一是生存窘迫走投无路,二是疾病缠身趁早解脱。
可俗语还有一句好死不如赖活,就算是夫妻在死亡这条路上也不可能如此同心,换句话说,如果出现一对夫妻一起自杀可能正常,同时出现三对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十八岁的五姑娘,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周韶卿白皙的面容有些微窘迫,干咳道:“她是飘香阁的头牌。”
“她这头牌做的不顺心,老鸨逼良为娼了?”
“没有。”
“那是被情郎骗钱骗财,心灰意冷了?”
周韶卿嘴角抽了抽,灵儿的想象力好丰富,不愧是洛阳那等天子脚下的大地方出来的人。
“也不是。”
沈灵均大掌往桌上一拍:“那就肯定有问题!”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十八岁的小姑娘稳坐飘香阁头牌,除了本身的姿色外,定然是一个心性坚韧,处事圆滑的人物,你们说,这样的人既没有不顺也没有遇到骗财骗色的渣渣情郎,怎么会突然想不通就寻死。”
杨放点头啊点头,眼中的崇拜喷涌而出,果然是大理寺卿沈大人,三两句就发现问题所在了。
“嗯,灵儿你说的对,不过五姑娘死的原因正是我要提到的共通点。”
沈灵均眉梢微抬:“韶卿,你是说这些自杀的人都因为一个原因而死的?”
“是的。”周韶卿双手握着茶杯,面色沉下去,覆上一股冷凝,如桃花般艳粉的唇畔开合,沉声道:“所有人死之前都是一夜间不知何故,突然都钱财散尽。”
“一夜之间散尽家财……”沈灵均慧黠的眸子微低,水汽氤氲出一层出尘脱俗的气质,指腹摩挲过茶杯边缘,嘴里跟着念叨一句。
“大大大人,也有个例外。”杨放缩头缩脑的,说话也不利索了。
沈灵均抬眸看过去,打了个响指,一根手指头对着杨放:“说。”
杨放被猛的一看,双脸都爆红了,有一种被偶像重视的幸福感充斥胸口,脑子都有点晕乎乎的,不过还好思路依然清晰。
“回寺卿大人,年龄最大的死者名叫吴斌,大家伙都叫他吴老头,是个街头老无赖,常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常年混迹在城中,很多人家都叫他讹过钱,不过因着上一辈吴老太爷正经是个乐善好施的好人,大家伙才处处忍让了,再加上这吴老头整日里醉醺醺的就一个狗皮膏药,谁计较还偏偏贴着你不放,所以也是对他没有奈何。
前几年吴老头没眼力见撞上云家小少爷云清,结果被打了半死扔给衙门了,我们大人找了大夫给他看病,之后又关了大半年,结果一出衙门,他干脆往云家门口一坐,不走了,云家小少爷一口气上来,差点没直接一脚踹死他。最后还是云家拿了几百两银子,才把这尊瘟神给送走了。”
周韶卿叹口气:“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吴斌的家族原来也是常州城四大家族之一,吴老太爷这辈子心血就败在他手里。”
对于无赖,你就是打他,他都干脆打蛇随棍上,骂他,对方压根就觉得不痛不痒,最好你动个手什么的,好咧,这下你就等着吧,不给老子钱,就给老子养老。
正所谓不怕横的,就怕赖的。
沈灵均挑眉一笑,看起来混世小魔王遇到混世无赖,也没奈何嘛。
“吴老头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一个赌,对常州城大大小小的赌坊来说,他就是常客,从白天到黑夜,从这家到那家,就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赌坊。”周韶卿摇摇头,想不明白怎么有人如此醉心于此。
“他天天在各赌坊轮流转?”沈灵均手中的茶杯转了一圈,有些不解:“按理说常州城所有的赌坊都是大同小异,没多大区别的吧。”
赌坊嘛,就算没去过也基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更何况在洛阳的时候,沈灵均因为接触各种人物,赌坊也没少走,难不成常州城的赌坊还不太一样。
要说如果是赌坊的人赶走他的,也说不过去,一来赌坊无论白天黑夜都没有关门的说法,多一个吴老头少一个谁会注意,二来若是赶走的,下次不可能还让你进去,要知道每个赌坊都是会请一批打手,毕竟进赌坊的人蛇龙混杂,一时打起来没有人压场子还不行,所以入了某个赌坊的黑名单,下次再能踏进去可就难了。
“不清楚,反正他每天都会换一家,也许是比较迷信,试试撞运气吧。”周韶卿一摆手:“吴老头和其他人的死并没有共通点,但我把他加进来是觉得他会自杀这件事很奇怪。”
沈灵均亦是认可这样的想法:“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自杀。”
试问想吴老头这样连脸都不要的人,怎么可能会想不开,再说了,要自杀早几十年吴家破败的时候就好寻死,这么多年都活过来了,要说他突然觉得人生无望,哀默心死,怎么都说不通吧。
“灵儿。”周韶卿正了正脸色,拧着眉头,秀气的脸庞划过几许与之不符的凝重:“收敛尸体的时候,在其中七个人身上发现了一块令牌,你看一下。”
纯金色的令牌,巴掌大小,周围雕刻着复杂玄奥的花纹,中间熔炼出三个大字:神仙会。
沈灵均接过来掂了掂:“有点分量,这是什么东西?”
令牌一般用来通行,进入某些特定地方所用,对此,沈灵均很熟悉,她手上也有两块,一是皇帝特赐用来直接进宫所用,另一个是归山上号令群魔的少主令牌。
前一块沈灵均用的次数不少,后面一块恐怕这世上见过的已剩下寥寥无几。
之前沈灵均曾经给苏幕遮那个小指甲盖大小的金牌,其实就是归山上的身份象征,手持令牌的,就说明是被归山认可的。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苏幕遮却是猜测到了,也因此他才会那般欣悦。
“怪就怪在此处,原本我猜测神仙会或许是某个教集会之类,可是派人寻问死者家属,却没人知道这东西的由来,也并未听过死者都入过什么教派。”
杨放插了一嘴,道:“属下几个把常州城都翻了个遍,绝对没有什么新教派和神仙会这个名称有关系的。”
周韶卿斜睨杨放一眼,让你表现了,别抢老子风头!
换了平时,杨放绝对老实,可现在是他在自己偶像面前表现的机会啊,不能放过,特别是他要努力翻转之前不太美好的形象,当下就咽了咽口水,硬是瞪着一双牛眼,梗着脖子直对着周韶卿,一副老子绝不屈服的样子。
周韶卿瞪的眼睛算了,伸手揉了揉,撇了撇嘴角,老子不跟你个大老粗一般见识!
“更为奇怪的是,在自杀案件后,所有死者家属都搬离了常州城,走的还很着急。而神仙会那边,根本查不到任何线索,谁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说白了,除了这七块令牌,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似的。可越是这样,我反而觉得这背后的关键就是这个神仙会!”
沈灵均眯起眸子,两根手指头捏着下巴,勾起嘴角轻笑道:“神仙会,听着有点意思。”
“灵儿,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周韶卿双手支着下巴,大眼睛眨巴眨巴,满脸都是献殷勤的模样。
“感兴趣,那是当然的。”沈灵均歪过头,上下打量周韶卿,眼神别提多微妙,良久嘴角划出意味深长的笑,“韶卿,你的这份‘人情’记在我脑子里了,不会少了你的。”
‘啪嗒~’周韶卿身子一个趔趄,下巴磕在桌面上,寒风从后脖子吹过,阴森阴森的。
正要再说什么,一阵风携裹着一团青影从开着的窗户口骤然飘落进来,轻的就仿佛是一片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