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三,上巳节。
古有“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一说。
其时,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常州晋陵郡
城外十里,有一处地方,名曰:沁春园。
正当时节,园中十万株桃花一齐盛开,天地之间,唯见一片粉红色,犹如进入一个鲜花装扮的世界,迷人心醉。
连着数日,游人如织,有携家带口来踏青的,有文人豪客相伴赏景作诗的,也有凑热闹的耍着玩的孩童们,还有嗅到商机摆的琳琅满目的摊贩……
然而,桃林深处单独开辟出来的某个地方,七八个文人装扮的男子盘腿坐在地上,旁边一条小溪流水潺潺,上面一只白底蓝纹的小瓷碗,随着晃动的溪水悠悠荡荡,待瓷碗停留,正好落在一蓝衣青年面前。
蓝衣男子伸手捞回酒杯,豪爽的一仰头尽数饮掉杯中酒水,迟疑两个呼吸的时间,突的大腿一拍,喜道:“有了!你们听着啊——
曲溪直上山重涧,
桃花映面风扶叶。
坛成数丈遮艳阳,
酒香千里掩花香。”
“好诗好诗,文兄出口成章,举手作诗,不亏为常州四秀之一。”
“这个风扶叶用的好,用的妙。”对面的白面书生竖起拇指。
“妙,妙的很,有花有山也有酒,哈哈哈,正合了我们今日的诗情意境!”
……
众人大体上互相恭维一番,被称文兄的文青衣客气的抱拳作揖,他本就长的颇为俊朗,此刻白皙脸庞因为酒意带着一坨酒红色,黑眸澄澈透亮,眉宇间更多一分洒脱不羁。
最后,为首一玄衣中年男子摸了摸下颚短须,灼亮的眼眸半眯,嘴里再念叨了一遍刚才的诗句仿似回味,单手在膝盖上缓慢轻拍,良久,面色中略带些犹疑般,出声道:“不错,工整有,意思也到位,就是缺了点……”
“缺了点?”文青衣面色一整,倒没有不高兴,反而是一脸虚心求教状。
几人来自一个民间诗社,因兴趣投缘而结交,玄衣男子是众人中年纪最长者,平日在大家间也是比较有威信的,今日的桃花溪涧更是由他带头。
玄衣男子一手捻着胡须,抬头往四周扫视一圈,迷茫的神色豁然清朗,眼眸一亮:“人!有花有酒更有景,怎可少了人味!”
“对对对,景兄一言令吾等茅塞顿开啊。”
“不知景兄可有好对?”
“依小生看,此等远离尘嚣之地,本来就清雅超脱俗世,若加了人味,反而辜负了此景此物。”
“若按你说的,莫非吾等倒是配不得这美景不成?”
……
眼见几个人因为意见不同而差点吵将起来,景泰抬手衣摆:“哎,诸位,诸位,在下仅发表一些个人拙见,实在不值得几位争执,文老弟,愚兄不是故意鸡蛋里挑骨头,还望你不要介意啊。”
文青衣对着景泰抱抱拳,眼神中可见对他的恭敬,爽朗一笑:“无碍,本就是以文会友,意见相左就是常事,要真是听不得他人良言,不如闭门造车,况且我相信景兄为人。”
其他人全都点点头,脸上全都闪现出对景泰的信任崇敬,可见景泰在众人心目中地位不低。
“哈哈,文老弟快人快语,难得有这份心性,我敬你一杯。”说罢,景泰抄起旁边一个酒壶给自己斟满了一整杯酒,二话不说,豪爽的一饮而尽。
一群男人,虽然经常因为一些意见不同,有点小争执,但都是论文章长短,不加以私人感情,文人之间的交往贵在投缘,能经常聚在一起,煮酒吟诗作对,自然早就了解彼此,因而几杯酒水下肚,刚才貌似燃起的火花瞬间浇熄,依然笑语欢声,对酒饮乐。
就在气氛推到高潮时,众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于某来迟,哥几个兴致可好啊?”
听闻这浑厚豪迈的声音,大家全都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去,表情不一,有错愕,迷茫,喜悦,惊讶……
还是景泰反应最快,一撩衣袍从原地站起来,弹了弹衣服上的尘土,嘴角扩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拱手道:“于兄光临,当真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来人剑眉虎目,一张方正的脸本该是严肃的,但此时脸上多了一抹笑容,眼睛里又透出丝丝笑意,因而整个面部都柔和了几分,只不过,谁都没办法忽略他行动间的气势,以及一双黑眸中无比凌厉的光芒。
文青衣往旁边移了个位置,给来人让座,那人也不客气,甩袖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扫视一圈,呵呵笑道:“大家继续,我就是应个景罢了。”
“于兄来迟,是不是得先饮三杯啊?”景泰端上一杯酒,笑着道。
“要得要得。”其他人起哄。
也有碍于于炑堐的身份,起身劝道:“不如就小饮一杯意思意思算了。”
于炑堐大手一挥:“来,斟酒!”
“哈哈哈,于兄还是如此痛快,我今日陪你不醉不归!”
……
酒杯落地,诗令继续,景泰单手搁在膝盖上,微微倾身,凑近于炑堐,放低声音道:“于兄今日过来,果然是为了参加行酒令的?”
“怎么,你来赏花,就不许我来了?”于炑堐笑着揶揄一句。
景泰摸摸鼻子:“于兄就别开我玩笑了,谁人不知我就是闲人一位,而于兄你这位常州晋陵郡首富慕容老爷身边第一得利干将可是真真的大忙人不是。”
“你敢称闲人,我相信常州有一半人不愿意。”
“哦,那还有一半人呢?”
“自然是想朝你扔臭鸡蛋了。”
“哈哈哈~一段时间不见,于兄也喜欢说笑话了。”
其他听到景泰的笑声,好奇他们两人在说什么好笑的呢,不经意间,都把视线转了过来。
文青衣想起什么,忽然道:“哎,我听说五日之后慕容老爷要在常州举办一个慈善义卖活动,不知于管家可有此事?”
于炑堐是常州首富慕容府的管家,当然他可不是普通的管家,常州首富也不是普通的首富,就凭慕容昭在常州超然的地位,连带着于炑堐在众人心中也被拔高了几筹。
于炑堐啜一口杯中酒水,挑了挑眉头:“你们消息挺灵通啊。”
“慕容老爷真是大善人,每年都捐献出去好几万银两,能盖几座庙呢。”
“这算什么,三年前常州大水,慕容老爷眼见流民失所,灾民没有粮食果腹,拿出一半家产救灾,这等大仁大义的举动,真叫人钦佩不已啊!”
其他人闻言心下戚戚焉,就算再有钱,世间有几个人能做到眉头都不眨一下,就捐献出一半家产的举动,慕容昭可以,他的这一作为,当时所有人都震惊了,不管是市井流民,还是富豪乡绅,平时尽管慕容昭也是日复一日的做善事,但是一半家产啊!
不过也正是因为慕容昭这震惊四座的动作,其他乡绅也加入进来,帮着常州县衙一起安置流民,灾后重建。
大灾之下的大爱,让常州人民心中多了一个信仰——慕容昭,他是所有常州人心中的英雄,圣人,是街头巷尾小孩都会传诵的大善人。
“我还听说,几年前有个强盗打劫慕容老爷,后来县衙把那贼人抓住,慕容老爷居然给贼人求情,因此盗贼被免了死刑呢。”
“这个我知道,还有后续,那贼子还是死了,好像是因为感念慕容老爷的善心,发现自己真是猪狗不如,愧疚懊悔之下就谢罪自杀了,但是他却有个儿子,那儿子也是秉承了贼人的毒辣性格,当时小小年纪居然不自量力去找慕容老爷寻仇,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又给抓住喽。”
“啧啧,要我说慕容老爷还是太善良了,强盗贼子都是杀人如麻的恶霸,就不该给他们这种人求情。”
“你懂什么,慕容老爷那是胸襟广阔,犹如大海星辰。”
“那贼子的儿子又如何了?”
“不清楚……”八卦的仁兄干笑两声,摆了个手势,语气中满是客气:“今日于总管不是在此嘛,就是不知道于总管是不是愿意给大家解惑了。”
文青衣摸摸鼻子,心里腹诽,我看是你想知道吧,故意勾起别人的好奇心,拖所有人下水。
“于总管,这事是真的吧?”还真有人好奇心过剩,又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傻了吧唧的直接开口了。
于炑堐勾了勾嘴角,淡笑道:“嗯,确有其事。”
见于炑堐表情淡定,提问的更是放大了胆子,继续道:“那……那小子是不是也……”后面的话没说完,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了。
“老爷给了他一些银两,放他离开了。”于炑堐放下酒杯,看向众人,不带起伏的语气,就好像是单纯阐述一件事,完全不带自己的主观意见,“为父报仇的可怜人而已,老爷不会计较。”
“唉,大善人真是大善人,可不知会不会给慕容老爷留下一条祸患。”
景泰也在暗中沉吟,不是所有的善举都能叫人接受,更何况是有杀父之仇,并不是每个人都讲道理的。
几人唏嘘一阵,见于炑堐不欲在此事上多谈论的样子,一人出口道:“不知道五日之后的慈善义卖活动是否与往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