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九州药行大会，还有半个多月。
叶弯弯一点都不觉无聊。
跟罗刹卫酣畅群战过后，她时不时会去长青药居，让罗叔考校武艺落下与否。
吃吃喝喝好了，便溜着肉多多到丘斐的马场赛马，看小马驹生产。
偶尔也会扛着弯月斧，跑到郊外山头串串门。
要不是辅国公府的伙食太对胃口，她还能在明山上多住几天。
明明日子快活的很。
但又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直至回府的路上，在拐角与一辆马车遇上。
对方退后让道，分开之际，说了句“顾寺卿久未上朝，这日子倒悠闲得很。”
叶弯弯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
怪不得最近延之哥哥，陪着她的时间那么多。
好像每次出去玩，都是他接她回府。
长青药居、马场、明山、郊外……
而每次接她回去的路上，他还会再带她转转。
譬如从长青药居转道通平街。
给她买蟋蟀…
陪她玩套圈看戏法…
甚至在面人摊上学捏面人儿。比着两人模样，各捏了一个……
再譬如，出马场后，去踏云别苑湖畔看夕阳。
说来还有桩趣事。
去郊外山脚接她那次，他被道上的弟兄当肥羊打劫。她赶到时，他正巧掏了银锭和银票，问她想打劫哪个。
哼，当着同行的面，红二当家不要排面的呀。
当然两个都给他劫了。
叶弯弯想到这事，不禁咧咧嘴。
见顾清宴不明所以地看来，她憋了憋气。旋即想到他上缴银钱的无奈模样，忍不住捂嘴偷偷傻乐起来。
她若此时转头，便会发觉，顾清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是与那会儿如出一辙的无奈。
是温柔纵容的模样。
叶弯弯无意扫了眼窗外，发现这路是回辅国公府的，差半条街就能看到大门了。
她疑惑道，“延之哥哥，今天不在外面玩会儿再回去吗？”
“不了。”
顾清宴望了望她，很快垂眸，“今天不玩。带弯弯去个地方。”
府里有什么好玩的？
又有什么地方是她没去过的？
跟在顾清宴后头，叶弯弯熟门熟路地到了思远院。
穿过拱门，她眼前乍然一亮。
姿态妍丽的各色花卉，摆满路侧，笔直延到廊下。
长长的回廊，每隔数步便挂了串风铃。一只只彩蝶精巧别致，振翅欲飞。
连那院中大树，叶子似乎都锃亮锃亮反着光。
拨了拨悬挂的彩蝶，耳边顿时荡起一阵清脆悦耳铃声。叶弯弯啧啧感慨，“延之哥哥。你这里，最近变化好大呀。”
“嗯。”
顾清宴不置可否，淡淡应过声，便引着小姑娘继续往前走。
他只吩咐洒扫干净。
这些蝶和花，显然是有人自作主张。
见两道身影消失在转角，墙头逐渐冒出一颗颗脑袋。
灰羽拍着银光的肩道，“瞧见没？小姑娘都爱精巧玩意。你擦那叶子，再干净有什么用。这，才叫气氛。”
“不不不，”小地摇摇头，摸着下巴道，“说到气氛，浪漫才是最重要的。你们看我那花，才是真正的点睛之笔。”
灰羽不乐意了，“你那叫俗气。”
小地也不服气了，“你那叫幼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旁边的银光和小天，拿出身为新手的自觉。不论手段谁高谁低，统统记下来再说。
只是……
小天往小本本做笔记的动作顿了顿，忽而抬头道，“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好奇，主子神神秘秘准备这么久，今天到底计划了什么？”
顾清宴站在一扇上锁的门前。
手里握着钥匙。
迟疑片刻。
他转身，掌心朝上伸出手，“弯弯，你来开。”
叶弯弯没少到思远院玩。
但这么偏僻的后厢房，还是第一次过来。
闻言她收回视线，接了钥匙。
在周遭平平无奇的环境衬托下，这上锁的厢房反倒神秘了几分。
“延之哥哥，这里面是什么？你藏了宝贝吗？”
对上小姑娘神采奕奕的目光，顾清宴眸光一柔，浅浅笑答，“对啊。里面都是我的宝贝。”
随口一言，没想到是真的…
延之哥哥也会藏宝贝？
这就让人很好奇了。
开锁、推门，一气呵成。叶弯弯探险般，伸出小脚脚走了进去。
扑鼻而来一阵墨香。
粗略看去，墙上桌上，全是书啊画呀。
对哦，延之哥哥是读书人。
宝贝怎么可能是金银俗物。
作为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半文盲，叶弯弯自问欣赏不来这些宝贝。但进都进来了，就这么走，似乎也不大好。
叶弯弯背着手，走马观花看个热闹。
不过等一幅幅画看过去，她吃惊地张了张嘴。
回身望向顾清宴，指着其中一幅道，“延之哥哥，这…这……”
“这幅画，是官船上弯弯练武的场景。”
顾清宴逆着光，缓步走过来，依旧是耐心温和的模样。
叶弯弯这才注意到，她随手指的是当初在船上见他亲手画出的那张图。
“我不是说这个。这张我见过，”她指了指满屋墙上的画，诧异道，“但这里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我的画儿？”
铃铛环佩、青裳繁复，不正是外祖母寿宴时穿过的那身？
桃花灼灼、乘放纸鸢，不正是去山中寺时的事？
还有扛着弯月斧身上沾草的、翠竹下独坐台阶的、屋顶看星星的、与杀手楼交战的……
太多太多。
顾清宴不答反问，定定看着她道，“弯弯觉得，这是为何。”
叶弯弯再次看了一圈满屋的画，想了想，若有所悟抬头道，“难道延之哥哥你……”
在他鼓励的目光下，她渐渐扬起眉梢，“延之哥哥你要送这些画给我！这是惊喜对不对？！”
顾清宴愕然，没想到她会得出这么个结论。
他不由叹了口气，遂指向书案，“惊喜在那边。”
叶弯弯没注意到顾清宴的失落，兴味盎然朝着书案而去。
这一看，发现桌上堆的全是画本。
这下她哪还关心什么画儿。瞬间开心到飞起。
惊喜，太惊喜了！
她的快乐源泉。
这么多，能看好久好久哦。
叶弯弯抱起一本，就地翻了起来。画本太多，她靠着书案也没太注意。眼看混在书本间的木盒被推挤到桌沿，将要坠地。
千钧一发，顾清宴快步上前，挡住了桌子外沿。
叶弯弯这才注意到自个儿险些闯祸。
延之哥哥看起来好紧张。
这东西肯定很贵重。
她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延之哥哥给她送惊喜，她差点还他一场惊吓。
叶弯弯抓着画本，愧疚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啊。延之哥哥。”
顾清宴放稳木盒，闻言看了看她，“弯弯想不想看看，这里面装了什么。”
“啊？”
他不怪她了么……
叶弯弯抬眼，却见顾清宴打开了盒盖，不由跟着望去。
是一个面人儿。
胖乎乎，很喜庆的女娃娃。
前几天延之哥哥捏过面人儿，她逛街时都吃到肚子里去了。
这是延之哥哥后来捏的？
不对，有点眼熟……
刚靠近盒子，叶弯弯就感觉手上有股冰凉之意。
盒子还自带冷气？
果然是个贵重物件。
拿起面人儿娃娃，叶弯弯越瞧越觉得眼熟。
忽的，她瞪大眼睛，“这该不会…延之哥哥，这该不会是我以前送你的那个面人儿吧？你还没吃？！”
顾清宴噎了一下，难道她不是更该问他为什么留着。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叶弯弯上下打量着，似乎琢磨要不要下口，从哪儿下口。
“弯弯，这放太久了。不能吃。”
顾清宴也不指望小姑娘能明白些什么了。
从她手中救下面人儿娃娃，重新收了起来。
叶弯弯目光颇为不舍。
怎么就不能吃了，她都没尝一口试试呢。
顾清宴见此，只得先安抚道，“弯弯想吃，回头给你捏几个新鲜的面人儿可好？”
叶弯弯顿时眸光亮亮，“那我要关公耍大刀，还要乐侯骑大马的！”
顾清宴自是应了。
吸取数次教训，他这回从袖中取了一支发钗出来，直接道，“这是弯弯你以前落在我房中的碧玉叶坠钗。”
碧玉叶坠钗……
时日隔得太久，叶弯弯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带过这么累赘的东西。
是以她的眸色充满困惑。
顾清宴温柔望着她，缓缓回忆道，“那时你说，想要我做你的压寨郎君。”
他带她走过曾经的回忆，却并没有一处能触动她的情思。
他引她来到内心所在，但承载他贪念的画卷她看不清，思念下所绘的满案画本她亦不懂。
那么，他只好将对她的情剖开。
剖个明明白白。
“当时我故意翻身，吓走了你。”
顾清宴每说一句，往前一步。
眼中热意升腾，亮的惊人。
叶弯弯莫名有点怂，往后退着，不小心跌坐到了椅子上。
他两手压着椅子边缘，圈着她，低眸继续道，“因为我怕，怕再晚一瞬，会忍不住睁开眼。会忍不住点头答应。会同你说，弯弯，我亦心悦你。”
叶弯弯脑子轰然炸响。
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句“弯弯，我亦心悦你”。
她呆呆回望着他。
呐呐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
顾清宴笑了笑，弯下身，与她四目相对，呼吸交缠，“很早以前，我便心悦你。只是曾自作聪明，以为给你的是最好的。”
“弯弯，是你让我懂了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当石洞关闭的那一刻，当你在洞外厮杀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你属于苍穹，我却试图给你避风港。是我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
“弯弯，我是如此笨拙地心悦于你。”
顾清宴目含深情，凝视着她道，“你可否，再允我一个做压寨郎君的机会？”
鼻息间，满是他身上的药香。
耳畔是他款款低语。
叶弯弯整个人已经晕晕乎乎。
却也模糊想起，很久以前自个儿曾经翻窗而入的画面。
当时好像是说过那番话来着。
但……
叶弯弯悄然摸向心口。
旋即，抬起脑袋，露出红扑扑的脸颊，她静静地看着他道，“纪温闲说，看见喜欢的人，这里会跳的很快。”
“它以前在你面前可不听话啦。”
“现在...却再也没有过了。我想。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延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