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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般涅磐经(1 / 1)

()“闭上你的鸟嘴!”西行目露森冷寒光,脸颊上的肉剧烈抽搐着,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高品质更新】

“西土局势之所以迅速失控,西域都尉府之所以对危局应对缓慢,与西北狼的急骤没落有直接关系,而这都是因为你……”西行又怒视伽蓝,“还有你,都是因为你们这帮人恃功自傲,骄横嚣张,恣意妄法,目无纲纪,为所欲为。在这个世上,什么事你们不敢干?掳掠阿柴虏的王宫,劫杀突厥人的可汗,置国法王命于失落臂,公然违抗西域都尉府的命令,破坏长安西土策略,凡此种种,哪一样不是杀头的年夜罪?谁能容忍你们这帮无法无天的恶魔?伊吾道之祸就是由此而生,你们知道不知道?”

平民、江都候、伽蓝霍然坐直身躯,眼里齐齐露出森然杀气。

“谁出卖了我们?”平民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查出来了?是谁?是哪个奸贼?”江都候须发戟张,厉声吼道。

伽蓝英俊的面孔在这瞬间变得异常狞狰,一双眼晴似出鞘长剑,杀气凛冽。

西行深吸一口气,目露痛苦之色。

“伊吾道之祸,西北狼十折七八,兄弟们年夜半战死疆场,西域都尉府主要官员,陇右十二卫府三位将军、四位武贲郎将、七位武牙郎将、九位鹰扬郎将、十一位鹰击郎将受到连累,或罢免,或调离西北,因此波及到的各级官吏是达数百人之多。”

西行声音干涩,双手轻轻颤抖,脸色极度阴沉。

“当初西北狼全部出动至罗漫山(天山)护卫泥厥处罗可汗东进长安,其进京路线只有四个人知道,旅帅伽蓝,特勤阿史那钵罗,西域都尉府都尉裴弘策,弘化留守元弘嗣,绝无泄密之可能,但我们却在途中遭到了伏击,几乎全军覆没。如果不是伽蓝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从间道送走可汗,可汗必死无疑。”

“伽蓝受此冲击失去了理智,认定是特勤阿史那钵罗出卖了机密,把袍泽之死归于泥厥处罗可汗,归于西域都尉府的策略,遂追上可汗,年夜开杀戒,差点砍下了可汗的脑袋。幸好老帅薛世雄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帅亲自上奏皇帝,保住了伽蓝一命,而其中重要一个理由就是他怀疑泄露机密的人出自中枢。”

中枢?三人年夜为震惊。皇帝对他们来说如在天庭,而中枢同样是遥不成及。

“老帅奉旨迎接可汗,来去慌忙,但在离开河西之前,他召见了我,叫我不要追查真相,以免惹上杀身之祸。”西行继续说道,“老帅说,泥厥处罗可汗如果死了,长安三分西突厥之策必定失败,如此则西土战事再起,皇帝东征高丽之计必定无限期推迟,而长安否决皇帝远征高丽者很是多,根本不成能查出泄密之人。”

“我拒绝了老帅,立誓追查到底,血债血偿,并跪请老帅相助。老帅无奈,提醒我说,如果执意要查,就从弘化留守元弘嗣查起。”

“那时元弘嗣任弘化留守,掌陇右十三郡军事,上任伊始一定要对西北军进行一番调剂。西北势力盘根错节,难以下手,但就在此刻产生了伊吾道之祸,使得他不费吹灰之力完成了对西北军的调剂。【\/本\/文\/来\/自\/八\/戒\/中\/文\/网\/】这事看上去与元弘嗣脱不了干系,但仔细一想,此事痕迹过于明显,元弘嗣不致于明目张胆到此种境界,显然是有人想故意嫁祸于他。”

“长安以此推断为理由,轻描淡写地掩盖了此事,一则是为了远征高丽,其二则是为了确保西北的稳定,但由此推测出,此案的关键就在获利年夜的元弘嗣身上。伊吾道之祸后,元弘嗣已经掌控了西北军,长安如果深入追查,必定引起西北军的震荡,这对整个西北局势很是晦气。我据此认定元弘嗣就是背后黑手,对其展开秘密追查。”

“弘化留守你也敢查?老帅的话你也敢置若罔闻?”平民摇头叹服。刚西行还在义正严词地呼叱他们,但实际上,若论恣意枉法,西北狼里当首推这位鹫兄,只不过他的违法之举都披上了一件合法的外衣罢了。

“杀我兄弟者,必诛!”西行咬牙说道,“一年多来,我竭尽心思,耗金无数,总算查出了一丝眉目。”

“是否那老贼?”江都候厉声问道。

“我查到了一个人。”

“谁?”江都候怒目圆睁,吼声如雷。

“蒲山郡公李密。”

平民眉头紧皱,目露疑惑之色,他根本没听说过这人。

“此贼在哪?何方鸟人?”江都候连声追问。

伽蓝却是一脸惊诧,“李密?蒲山郡公?”其神情清晰地流露出他知道这人。

西行、平民和江都候齐齐望向他。

伽蓝剑眉紧锁,恍如想到什么久远的事,目光迷离,渐渐地,他似有所悟,但眼神难过,眉宇间是露出深重的忧色。良久,他叹了口气,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中土的天要变了。”

“你知道这人?”西行问道。

“我听师父说过。”伽蓝说道,“这人家世显赫,贵胄之,身处长安,不知怎么和西北扯上了关系?”

“以慧心和尚的身份知道这人也在情理之中。”西行说道,“这人祖上是前朝八柱国之一的魏国公李弼,其父为我年夜隋骁将蒲山郡公李宽,其为李宽明日长,袭父爵,今居于长安,专研兵法经史而无意仕途,在京都颇有声名。”

平民、江都候相视冷笑。管他是何等权贵,只要手上沾了我兄弟的血,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我之所以盯上这人,是因为他与元弘嗣过从甚密,两人不单书信往来频繁,还经常互派亲信驰驱于金城和长安之间。”西行说道,“他与礼部尚书杨玄感、兵部侍郎斛斯政关系亲密,经常秘密相聚,议论时局。据我获得的消息,两人都否决皇帝远征高丽。”

“杨玄感是楚国公杨素之,而杨素生前权倾朝野,门生故吏不成计数。现任西域都尉、陇右十二卫府诸多将军、武贲郎将、武牙郎将、鹰扬郎将、鹰击郎将都是杨素的故旧。”

西行的话说到这里,谜底已是呼之欲出,虽然证据严重不足,年夜都是通过一鳞半爪的消息进行臆测和假设,但对西北狼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只要找到目标,接下来就是以武力寻求证据。只要所获证据能年夜致推断出真相,那么他们就要付绪行动,年夜开杀戒了。

“此趟事了,我们去长安。”西行的口气无可置疑,“杀人者,必被人杀。血债血偿!”

平民和江都候轰然应喏。

伽蓝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星空,眼神复杂,有痛苦,有迷悯,也有对未来的畏惧。母亲,原谅我,这一次我必须去中土,必须去,我没有选择,原谅我。

“杀!”伽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冷冰冰的字。

且末城中,气氛沉重,街道上秋风低啸,残叶飘动,人迹罕见,仿若生机寂灭,只剩下仰首问天的枯黄树桠,还有几只落在残垣断壁上闭目假寐的鸟儿。

伽蓝喟然低叹,目光随着一只孤单翱翔的鸟儿越过城池,望向天际边一抹艳红色的晚霞。或许是心情的关系,那抹晚霞就如炉中渐熄的火,又如弥留之前的美女,要把自己美丽的瞬间铭刻在生命的记忆中,无比瑰丽,又无限凄凉。

耳畔仿若又响起了晨光中吹响的年夜角号声,战场上轰鸣的马蹄声,眼前仿若又呈现了在千军万马中纵横捭阖的骁勇身影,又看到了长刀之下飘动的一片片猩红血花。

那些死去冤魂的凄绝悲号,那些孤儿寡母的绝望哭泣,那些在荒漠风沙中颤抖的招魂幡,那些正在痛哭流涕的吐谷浑人战士,那个挥舞着长矛立誓要杀死自己的伏允可汗,此刻,年夜概都在诅咒自己,把狠毒的咒语加诸在凶残的仇敌身上。

伽蓝缓缓垂头,张开双手,默默地看着,他看到了一双沾满鲜血的年夜手,看到刀下的冤魂正在血海中咆哮,看到自己的心在炼狱里饱受煎熬。

他痛疼难忍,艰难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诵《年夜般涅磐经》,“……尔时琉璃光菩萨摩诃萨。及八万四千菩萨摩诃萨。闻是法已踊在虚空高七多罗树。恭敬合掌而白佛言。世尊。我蒙如来殷勤教诲。因年夜涅槃始得悟解闻所不闻。亦令八万四千菩萨深解诸法不生生等……”

渐渐的,他脸上的痛苦之色开始淡去,吟唱声逐渐响起,“……尔时世尊告无畏菩萨。善男。随意问难吾当为汝别离解脱。尔时无畏。菩萨与八万四千诸菩萨等俱从座起。整衣服长跪合掌而白佛言。世尊。此土众生当造何业而得生彼不动世界。其土菩萨云何而得智慧成绩。人中象王有年夜威德。具修诸行利智捷疾闻则能解……”

门帘掀动,平民和江都候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屋内很黑暗,伽蓝高年夜的身躯站在窗口,盖住了昏黄的光线,只看到一个暗淡的轮廓,听到一个清澈和雅的梵音。

平民无声叹息,轻轻摇头。

“咱就知道他好不了。”江都候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奈,“咱也杀人,他也杀人,为什么咱能坦然面对血腥,而他就不可?”

“你是野兽,早已不是人了。”平民说道,“而他杀人的时候是野兽,不杀人的时候是人,这就是原因。”

“既然无法面对血腥,又无法接受残暴的杀戮,为什么还要征战沙场?”江都候不屑地说道,“他可以改邪归正,立地成佛嘛。这天下的寺庙不可偻指算,哪里没有藏身安身之地?”

平民微微皱眉,问道,“早上他杀了几多人?”

“不知道。”江都候说道,“他先是独自闯阵吸引阿柴虏主力,掩护我们率先进城,接着又打破阿柴虏的重重包抄,杀出一条血路,你说他杀了几多人?”

平民不再说话,冲着江都候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江都候转身就走,“咱去收拾一下。这城里处处透出一股诡异,恐怕要失事,还是早作准备为好,以防意外。”

屋内恬静下来,伽蓝的梵唱在暮色里回荡。

“……尔时世尊即说偈言:不害众生命,坚持诸禁戒,受佛微妙教,则生不动国;不夺他人财,常施惠一切,造招提僧坊,则生不动国……见他得利养,常生欢喜心,不起嫉妒结,则生不动国;不恼于众生,常生于慈心,不生便利恶,则生不动国……若为是经典,自身及玉帛,施于说法者,则生不动国;若能听书写,受持及读诵,诸佛秘密藏,则生不动国……尔时无畏菩萨摩诃萨白佛言。世尊。我今已知所造业缘得生彼国。是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摩诃萨。普为怜愍一切众生先所咨问……”

平民盘膝而坐,闭目聆听,神情专注,仿若老僧入定。

且末城融入黑暗。

屋里的梵唱悄然终止,伽蓝神色平静,缓缓转身。

平民长身而起,走到伽蓝身边,关心地问道,“伤势如何?”

“皮肉之伤,无足轻重。”

“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智吗?”

“这里有一头嗜血猛兽,它要吞噬我的灵魂,我的一切。”伽蓝指着自己的胸口,低声说道,“我感觉它在融入我的血脉,一旦它吞噬了我的灵魂,我将酿成一头野兽,一头吃人的野兽。”

“西北狼原本就是野兽,鹫兄也罢,熊霸也罢,我也罢,都是野兽。”平民声音降低,落寞中带着一丝伤感,“你或许不该该和我们在一起,或许当初就不该该投身沙场。”

“我想成为野兽,但我害怕,很是害怕。”伽蓝望着窗外的黑暗,嘶哑的声音犹如一条沧桑长河,“我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我到了这里。我无法适应这个世界,这是一个布满了血腥和杀戮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即将解体,无数的嗜血猛兽将从地狱里冲出来,无数的生灵将被它们活活吞噬,终只剩下一片废墟,一堆白骨。”

平民苦笑摇头,江都候说得对,伽蓝的病没有好,相反,严重了,他现在甚至把自己真的看成了伽蓝守护神。

平民伸手抱住伽蓝的肩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我兄弟联手,把那些吃人的野兽统统杀了,把它们赶回地狱,我们来拯救天下的生灵。”

蓦然,年夜角号声从城内冲天而起,接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从城外传来,然后一团团的火光在黑私下爆燃,霎时撕裂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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