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着那身上令牌的躁动,顺着那冥冥以传的吸引,归坐于一蒲团上之后,云山静静等待了近乎一个时辰的光景,才终于是复又等来了一片喧嚣。
毗邻于飞虹殿的一座巨亭里,悬于二十多丈高处的百里惊闻钟,赫然是于此时再度响了起来!
一连九声,声声相接之下,即便这白龙谷里的诸多山峰之上,都有封雪禁制稳固着厚重之极的积雪,也依旧是有零零散散的白雪碎屑,如同阵阵细雨般落了下来,窸窸窣窣得,像是萍翳青女弈起了一盘盘的生死棋局,因有意争,故有棋鸣,故有雨雪纷飞。
褐草蒲团成型之后,久久不见凝固的椅状光雾与碑形烟云,和着这九道广传窈冥的雄浑钟声,亦是于瞬息之间,就已静沉如了实物,与那平常所见的椅碑,再无了二致。
而那遥空之上的几个方向,亦是有三道御风的流光,如迅电闪霆般极速飞空而来,眨眼功夫,就已相继破入到了此间的喧腾里。
广场外围,在金青光雾膨散之后,陆陆续续到来此地的诸多内外门弟子,以及那些黑衣警严的兼字辈,觑得此幕,也是当场就又谨声恭迎了起来,噼里啪啦的,转瞬就又嗡扰成了一片虫盈荒草地。
“掌教”、“须炎”、“须笪”三个词眼在众人的口中继接个不停,来来回回的,似乎起了就再没了终止。其声一时翻滚如浪花朵朵,自是显尽了热闹与嘈杂。然而在那半空之上,翩飞而后至的须炎本尊,却是刚一涉入这广场的边缘,就悬滞在了中途。
“须方,你们这是何意?”
从另外两个方向,先其一步飞入此间的须方与须笪,闻言就是一顿。
“炎师兄还不知道?”微微愣了一愣,浓眉大眼的须笪,立时就反问出声道。
环视了其他几位师弟一遍,眼见一二有诧异,另几人也或生疑、或半悟,须方当即就是一声微抿唇的暖笑,随后,他才又偏头对上了阴鸷以视的须炎。
“师弟常年孤闭,我自是不愿叨扰,故昨日事生突然,我也没能通知到师弟本人。”
“如今既已到了此地,那就不妨再等上片刻,我自会一一言明的。”
目睹其余几人无言以道,须笪回顾而前,旋踵就已安坐在了归属于自己的一方悬空石椅之上,而须方也是笑一抛出、话一落下,就凌空步至了那三把玉椅的正中央,须炎眉头一皱,却也只好是清罡一御,就阴沉沉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几步横跨,须方就已站在了椅前虚无的踏板上,并且转过了身来,面向了呼声已伏,却又渐渐丛生了讶异与瑟缩的地面众人。
“今日之变,皆因须欢此刻,正在破境凝丹。”
寥寥一语,声线狭平。
可其刚一出现,就激起了一场磅礴喧天的海啸狂龙!
“什么?!”
“须欢师伯?!”
“难怪我说不对劲呢……”
……
似是不耐其烦、不堪其扰,闻着耳边喧叫个不停的聒噪乱语,须炎那一双蹙着的眉头,转瞬就又拧得更紧了些。
而对面——
须方睇见下面人声杂沓,语笑喧阗,倒也是先容忍片刻,待得其欢稍泻,这才双手虚按地,压下了眼前的沸喧。
“肃静!”
“因兹事体大,故须欢便提议用自备的嵩言截湍法阵,替代了原本的莫莲镇灵玄阵,并欲借尔等之力,护持其结丹之举。”
“尔等,可有不愿者?”
“弟子不敢!”
“宗门强盛指日可待,弟子当然愿尽绵薄之力!”
“宗门之盛,我等与有荣焉!”
……
望见众人皆是欣笑以回,轻嗯了一声之后,须方立马就是大袖一拂的,释出了千余道玉色流光。而后,待其随机落入了部分人的手中,他便又正色道:“此为《小页禅静心经》,尔等或有所知者,也或有未闻者,却都不打紧。待会首取之人默诵一遍之后,便一一传递下去,教于旁人知晓,并务必做到人人均烂熟于心。”
“每一时辰,静坐于这蜇丝蒲团上,摒除杂念之后,诵背上三到五回,便可有助于你们的须欢师伯顺利凝丹。”
“此外,因五行失衡、空间不稳之故,此届双门大校之后的‘秘境熔炉’,应已是最后一次了,所以为了拔犀擢象、遴选峥嵘,免去这沧海遗珠之憾,也为了选取控制力最卓越的弟子,入境广搜灵药秘矿,这一次的比斗场上,将出现一条新规矩——”
“素源法衣与青裘法衣的防护法禁,必须始终维持最大等级。且第四关时,所有的斗法搏战,最多只允许攻破法衣的防护,无论运用何种手段,都不得见血。”
“见血,胜者亦败!”
“败局将现之际,利用此规陷害他人者,重罚!”
“另外,为了预祝须欢凝丹成功,并也为了激励尔等奋勇以争,此届双门大校,青云榜前五名的酬功奖励翻一倍,白焉榜前十名的酬功奖励翻三番,入玄琅库任选一珍的资格,前榜扩大至二,后榜累增至四,拔得两榜头筹者,前者奖一瓶升玄液,后者赏一份翀星脂。”
“尔等可都已听清楚了?”
……
须方宣语刚出,其下云屯雾集的千百众,便就姿态迥异地惊诧连连了起来。窃窃私语者有之,惘然满脸者有之,东张西望者有之,精光灼亮者有之,一时之间,呓语声、喃喃声、相询声、附议声,均是不绝于耳。其中甚者,更是当场就咋呼出了声,却刚一尖鸣,就又识趣之极地收了回去。
只是——
这夹杂其间的纷扰里,却也有那么零星几处,隐显了几分圆凿方枘般的格格不入之感。
白茞那双掩于银质半面下的眸子,赫是不自觉地熠亮了一瞬;须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钢铸般的冷肃面孔之上,突然就染上了一抹耐人寻味的难言之色;云山似乎也直感惊奇,霍地一下,就抬起了头,盯向了那道凌空而立的邤长身影;钱录、曾书瑄、袁偲、青桀……
他们忽现的那丝讶然,其背后,似乎都藏着什么更深的意味,又或者说,是都看出了什么更深的意味。
只因有个东西,被抛出来的太轻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