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虽思绪急转如轮,纵然祸起肘腋,变起突然,他的动作却也殊为不慢。
瞳珠缩如麦芒的刹那,上身猝尔一仰,两足之外,气劲一喷,伴那水爆成圈,河如倒瀑,他那本就奇疾的退速,顿时就又一激!
而同一时间,其双臂则是猛地一提,化掌而出,狠狠地拍向了前方的虚无!
就像是推击到了一堵颓墙,因砖落,故墙崩,于是应着一道澎湃而聚的灵元,和着一圈环涌而扩的炎芒,便就忽有一只翼展近丈的赤焰火鸟,突兀之极地显化了出来。
一声高亢暴烈的唳鸣!
火翼一展,此禽当即就挡在了他的身前,双翅急扇如浪,热风怒卷似飓,同样随之倒飞而退。
只是就如烈火烹油,其来势奇急,自然退势也急!
因为所燃之油不够,因为所焚之元太过!
一连串“噗噗噗噗”的爆音叠鸣,密匝匝的灰针碎而化漪,不过半息,这只庞而生悍的赤焰火鸟,便蓦然发出了一声哀鸣,溃散成了一道火伞状的炎浪,莘莘将将地,轰向了前方的喧空。
幸而油引烈火,虽逝疾,却也势盛。
在这火鸟扑杀与自爆的双重攻击之下,那些射向他的,波属云委似的剧毒针潮,转眼就被消弭化解了个干干净净。
一般的火鸟术,仅有两个巴掌大小而已,这只的身形却如此巨大,耗费自然是不小,威力也自然是不俗。
觑得彼此间的距离,业已拉开了足足二十丈之远,再非来不及逃生的危险距离,他这才面白如纸地喘起了气,略缓了缓脚步,心有余悸地,死死地盯向了不远处,那只面目可憎,亦看向此方的怒牙毒獐。
四目相对,视线交锋,却皆是愤火高涨,戒惧如潮。
怒牙毒獐近水而居,善泳好泅,相应地,自然也就会畏火忌炎,怕暑厌热。那只才湮不久的赤焰火鸟,给它的压迫力与威慑力,绝不啻尔尔。可是他却也好不到哪儿去,那颗灰球最终爆发出来的力量,本就悸魂动魄,惊肝震胆,一旦再加上了毒,那恐怕——
不对!
念如电闪,但是思绪蔓延至此,却是卒然顿了下来,甚至于,他那抿唇缩目的凝重脸庞,都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
头颅猛地一低,他便急切莫名地看向了自己的右臂。
那里竟然灰黑了一大片!
而且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其中的剧猛之毒,赫然正朝着四周大肆扩散而开!远看粗掠而去,竟似一滴墨水,乍然落在了纺布之上,正在顺着毛绒与细络,极速洇润一样。
且那伤处,居然已毫无知觉,若非他忽然思及,又加之神识灵敏,感应到那里法力流转不畅,他竟还不知晓,自己业以涉于春冰,毒殒在即。
目光一瞬怒极,于是乎,已缓的双腿顿时连连重踏,已滞的法力立马再复激涌!
幻镜分光步全力爆发,其影再度远离之际,他那尚可通元的左手,登时就五指大张的,握住了一颗凭空闪现的赤色火球,令其似缓实疾地,靠近了右臂外侧的毒腐之地。
热力灼灼而入,他那右臂当即就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肌肉尽数紧绷,汗毛因热而蜷曲,然后焚毁化灰。毒损坏死的部位被炙得龟裂,然后紧接着,就化为了一股袅袅而散的腥臭黑烟。血肉被炙烤得,甚至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油液,在烈焰的灼烧下,发出一连串“滋滋滋滋”的声音,散着一股让人胃口大开的肉香。
这般折磨,直到一息多后,察觉患处出现了极致的痛苦,他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略微抬了抬左手。
毒素已去,那便无性命之忧了,只是为保妥当,却还得再灼烤一番才好。这家伙的毒力,委实太恐怖了些。
心念骤而一狠,于是一声哀叹,面皮一抽,其左手所攫之炎,便又果决地覆了过去。
……
约至五息以后,云山法力一撤,左手猛地一抖,这才散去了热浪逼人的熊熊火球。
随后脚步忽焉一止,应着“嘭”的一声钝响,股臀一落,他便就瘫坐在了河中,略显惊悸地望向了来处,面无血色,浑身湿透,水汗交杂,就像是刚生过一场大病。
怒牙毒獐似乎对他也颇为顾忌,竟然并未追来。
而且这家伙,好像还不知晓,那些进了它腹中的,此时静若处子的东西,有着致命之力。
此獠目前距他,大约有着三百丈之遥,恰在能够隔空遥摄法器的极限距离上,若是此时引动伏手,倒是应能事成。
只是,如此看来,这东山雾海,怕是去不得了,不然恐将命丧黄泉,埋骨于彼。
恐惧与愤怒的一瞬夹杂,竟导致他又呼哧呼哧地喘起了气。胸膛这般起伏不定,足足过了数个呼吸,他体内动荡的气息,才渐渐平稳了下来,那略显空荡的气道丹田,亦恢复了几分法力。
于是乎,其后乱念一收,神识挟忿一动,他便遥控着那些尚自安静如故的金色烟丝,凶狠暴躁地肆虐了起来。短短片刻光景,就刺破了怒牙毒獐的肠胃,飞速袭至了它的心脏,然他却也并不胡乱搅动,只是穿凿出了八九个孔洞,创造出了几座汩汩而喷的血泉,几眼徐徐而流的圆井。
此妖一身皆可作药,无论是骨、血、肉、髓,都对人族修士大有用处。此外,它上颚的那两颗犬齿,和那一双赤色眼珠,皆是上佳灵材,俱可用于炼器。故而他也不欲毁之过多,始终力求保其完整,以图丰利。
而如今听到颇远处,那此起彼伏的凄厉嘶鸣声、剧烈挣扎声、河水翻涌声、树木闷响声,神色恨恨间,他便也就立时站了起来,大步而行,忽疾忽缓,忽左忽右,却并不试图拉近两者间的距离,而是一直保持着三百丈的极限距离,谨小慎微得,甚至都有了一丝杯弓蛇影的味道。
……
约略一炷香的工夫后,云山才走到了怒牙毒獐的殒亡处。
站在距离河岸数十丈外,望着眼前这具外观狼狈,实际上却无甚损坏的妖尸,他脸上的那丝阴郁沉重,才终于是被拭了去。
可是——
随着拂袖释霞,摄起了此妖残尸,收起了锦蔓金珠,他那才露不久的喜色,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右手抚颌,一阵沉吟,却也不过顷刻,一番兼权熟计之后,他便已有了决断。
玉不琢,不成器!
更何况这段时间里,他在这雾海之中,发现了许多绝不寻常的痕迹,总觉得宗内似有激流暗涌一般,给他以极重的压抑之感,如有雷云压境,却也更若那利剑在悬。若是所料不差,应该已经没什么时间给他悠哉游哉、缓缓图之了。
二十块!
就二十块!
不能再少了。
一刻也不停息地,再兜转些时日,再磨砺些时日,只待斗兽杀妖,寻草觅药,消耗得储物袋中的灵石,逼近二十块,他就出雾海,往北山,摆脱这片血肉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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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天后,寅时过了大半,夜色业已见淡,破晓出之在即,离北山坊市不过二十余里处,云山却正晃悠悠地,走进一片奇怪的树林里。
林间无草无灌,无藓无蕨,存在着的,除了黑黢黢的乔木外,便唯有丈许后的灰褐色沙层,以及那些布满裂纹的宽大落叶了,那些厚薄殊异,大小不一,叶质迥然的叶子。
这是蕴水沙桦,根系发达而好夺,叶系好败而噬水。
其上的桦叶一旦落地,便会吸水,然后膨胀、硬化、脆化、碎裂成沙,且这叶沙如草,能涵水留雨,故而又会相互凝结,以致板化。
他来这里,却是因为一盏茶前,其神识网络扫过此处时,不经意间,发现了一只人眼螲蟷鬼鬼祟祟的身影。
此妖形似蜘蛛,极毒,善匿,从不外出觅食,而是喜藏于沙土洞穴中,静候猎物经过,然后突然扑噬毒杀。
这只足足有六尺之高,亦是练气后期。其八眼、八足、毒囊、毒牙皆是炼器佳材,若能得之,后三者配合怒牙毒獐的毒囊、犬齿,以及撕铁赤爪鹰的骨爪,当能炼出个极为不错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