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妖兽的形象,赫然便是冰雾白龟的模样,连其身上所缭的寒气,与其背甲上的龟纹,都清晰可见,一览无遗,而其狞面之上的怒色,则更是活灵活现,绝无二致。只是这道光影的体型与其本体相比,终究是小了许多,少了一分庞大所带来的震撼。
深蓝光芒突然大亮,便似一盆冰寒近凝的井水,一瞬铺洒淌地而过,当即就压过了场间的窃语嗡鸣,震住了空气中的乱声杂音。
近处的二三十位白衣人,立时就或是诧异,或是纳闷,或是惊疑,或是好笑地看了过来。
但一刹的安静过后,此处便又复嘈杂了起来,且那音调,更是一时大增,蜩螗沸羹,远超先前。
“我没看错吧?!”
“林师兄,这家伙不是清无潭的那只冰雾白龟吗?”
“我记得掌教真人曾欲收服它为护宗法兽,故而会同须普师伯,联手与其一战,但最终却是功败垂成。”
“这是哪个蠢货?竟然惹得它发了怒?”
“不是说这个大家伙温驯之极吗?”
“哼,可笑!这世上哪有温驯的妖兽?妖族统统都生性残暴、乖戾嗜血!统统都该死!”
“泥人尚有三分怒火,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妖兽?”
“也不知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趣事?哈哈哈哈哈哈……”
……
迥异于常的气氛,就像是一场乍然爆发的急性传染病,刚一出现,就作火然泉达之态,由点及面地肆虐弥散了开来。
只是——
不同于他人,场间有几人见及此景,居然是各自沉默,不出一语,极端凝重地盯视起了面前的光幕,甚至连那眉头,都是一副蹙极的模样,拧得紧紧的,似要挤出几滴污水浓墨一般。
他几人都知个中详尽。
此妖只有动用那件宝物,进行全力攻击之时,才会出现此等情形。而宗门高层对其的降服围剿之举,却是早已停了十几年之久,此前也未听到什么再行出手的动静与风声。故而,此时能惹得它动用此等手段的,定是普通弟子,却绝非弱者,多半将是那双门大校之上的强敌劲旅!
众人皆有心事,然而——
便在这般万众瞩目之下,不过区区三两息,这道深蓝色的冰雾白龟光影,竟就突兀之极地瓦解冰销去了,溃灭在了光幕之上,荡起了一阵波及整个光墙的蓝色涟漪。
异变于不经意处,如奇峰突起,顿时就将此间多数人的闲适惬意,刺了个支离破碎。
一时之间,竟恍若天都被捅了一个窟窿,以致河汉倒灌而下,轰击在大地与碧海之上,激起了高达万丈的狂澜骇浪。
“不可能!怎么有人杀得了它?!”
“谷中何时出了这种高手?!”
“根本没听闻有哪位师叔师伯想要出手对付它啊?不是据说长老会上,已经决定任其自由、任其生灭了吗?”
沸反盈天之中,蜂屯蚁聚之下,这其中神色肃冷的白衣人的数目,登时就激增了起来。
因事情重大,故也未有过多的耽搁,脚步一迈,他们就行色匆匆地走出了监察殿,奔向了谷中各地,甚至还有十几人,竟是毫不顾忌此间的骚乱与纷扰,直接干脆地,当场就动用起了纸鹤灵符等种种手段,开始向人传起了讯。而更多的人,则是面有好奇地围了过来,探询打听,攀附奉承,以致笑语惊声连连如霈。
……
……
清无潭东边十九里处的一座高坡上,此时正有三位白衣人背靠背地瘫坐于一处。一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人神情萎靡地呆呆出神,一人如释重负地苦笑自嘲。
三人皆是身形狼狈,血迹斑斑,围于其外的,则是十几只才毙命不久的狒状妖兽,大者不过五尺之高,小者犹如三尺稚童,皮毛略呈深赤,半因本色,半因淋漓沾身的干涸之血。
当那九面蟠天际地的镜影突现天边之时,这三人均是面色一霎激变,急急忙忙地扭过了脑袋,杯弓蛇影似地立了起来。
肌肉神色一瞬紧绷,他们便打起了全身的精神,惴惴不安地作起了防备之态。
畏忌而无奈的注视之下,直到见得远处盛极的灵潮灵威,并未朝着己方接近,反倒是在远离与缩聚,他们这才又即时松了口气。
三人一时并排而直,旁边两人都垮下了身子,但最中间那人,却是勉力抬起了疲软无力的左臂,五指大张着,朝着面前空气,似提千钧般地抹了一抹。
法力忽而一涌,于是便有一片晃荡如帘的水幕,凝在了三人的眼前。
右手掐诀变影,嘴里念念有词,不过俄顷,其右手五指尖端,就渐有淡蓝符文闪现而出,宛如墨液顺毫垂坠一般,积蕴氤氲了起来。
两息之后,念咒完毕,其右手便猝尔化掌,似缓实疾地印在了水幕之上。
蓝墨一霎而扩,眨眼之间就渲染全了整片水幕。而后瞬间,其上便浮现出了一道正在急速奔行,且身着残破青衣的矮小背影。
“外门弟子?!”
“好快的速度!”
此景才现,身旁两声惊呼相继而出,这水幕之中的青影,竟就已超出了此等观照之术的极限范围。
“哗”的一声,蓝光乍逝,水幕陡然溃散落地,这三人便就各自转过了头,面面相觑地对视了起来,眼光闪烁,再不置一语。
只是,他三人虽然故作镇定,却怎么也压不下那股油然而生的惊悸与震恐。
……
……
寒草馆中,须炎正为一个光着上身、伏躺于一张竹床上的中年男子,洒敷着某种银色的药末。
双手舞得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残影连连,每有一片银粉落下,他的手间,便会立时浮现出一道白芒,使得飘如霏微细雨的银粉,生光如翠,耀得宛如夏夜丛林里的漫天萤虫。
节奏轻松写意,然而就在下一瞬,他的眉梢,却是微微颤了一颤。
其幅甚微,便似一只花蚊,抖了一下翅膀。
而后,十指舞动如故,但却在移至此人背脊中央之时,有意无意地偏了一偏,就像是一位游山玩水的闲人,在那碧色河川里的筏上,轻轻地掬了一把水。
随其手势,这空气之中,竟就诡异之极地,闪现出了一个绿莹莹的光点,如雨如雹,却还未飞过一丝之距,就被他轻飘飘地捞在了手中。
这绿色光点,方一触及他的皮肤,便如滴水入海一般,一闪而没,不见了踪影。及至一息之后,他脖颈的皮肉之下,才再度出现了这个光点,游窜似一尾鱼,途经耳廓,飞一般地进入了他的颅脑。
而后刹那,似乎是得知了什么事,他那始终风轻云淡的面孔之上,竟就赫有一丝若存若亡的凝愁,轻悄悄地浮了出来。
……
……
北山群院,乾字十三号房,柳彧盘坐于一张白玉床上,正处于瞑目入定之中。而在乾字十号房里,青桀则是正从白玉床上站起,虎步一动,便欲出门。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二人却又突地止住了正在做的事。
一者睁目扭首,一者抬眼皱眉,皆是惊讶凝忌地,看向了那层透光似雪莹的窗棂纸。
如此之变,只因其各自门外的空气中,忽生了一阵波动,随即就有一只粉白色的纸鹤,穿云劈风似地,破开了第一层防护法阵,清鸣似雀地盘桓旋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