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念娣道:“我本低调蛰伏,心怀侥幸,想着对方或许只把我当做普通的合体境修士看待,并不重视,即便遣来之前未出现过的高手,也很可能发现不了我的布置,找不到我的身影。待我布置完毕,便已是不可逆之势,但……你这一开口,整个截空星的修士皆知自己的地盘上来了个了不起的存在,紫霄宫一旦重视,稍稍推测,便知不光不止合体境,就算寻常的大乘境也不是你对手。”
郝仁叹口气,无奈道:“他们总不能让真仙过来欺负人……”
谈念娣也叹:“谁说一定不会了?崇山老道生平最是谨慎,又极为护短,轻易不会让门人弄险。遇到事情,常常以大欺小,纵然苍鹰搏兔亦尽全力……”
郝仁心中忍不住吐槽:这设定错了,不应该打了小的再来老的么?
他道:“那还有什么好说?跑吧,换个地方再行你的‘大业’。既是我无意间坏了你好事,作为弥补,大不了之后我全力助你。”
却见谈念娣又叹,道:“没了……下面不知去哪里了,父亲没交代。”
郝仁愣了好一会儿,接着笑了:“谈念娣,你恐怕不知,我初见你时,是在神箭仙尊的轮回九境之中。正值九天宗攻打轮回谷,那会儿你还是轮回谷的大小姐。后来时光牢笼中岁月轮转,使我早忘记了你的模样,忘记了你的声音,却依稀记得那样的画面:一身黄衫的女子立在风中,发号施令,大呼着‘随我杀尽贼寇’!既果敢又爽快,不曾见半点犹豫和畏缩。那时我想:多么英武的一个女孩子!”
谈念娣沉默了下去。
郝仁继续道:“可再看看现在的你……父亲没交代?大谷主不曾交代,你便没主张了么?当初的大小姐去了哪里?”
谈念娣轻声道:“轮回谷没了,大小姐自然也没了。”
郝仁问道:“是么?你为何不继续做你的红衣婆婆?为何要将容貌恢复成以往的模样?又为何,要自称轮回老祖?”
他不曾见到谈念娣现在的模样,其脸上不仅有面纱,更有道力聚集,遮挡容颜。
但先前谈念娣盛怒时出手去抓谈承业,却无意间露出了洁白而光滑的手掌,这绝非“红衣婆婆”所能拥有,这十年里,谈念娣早已想方设法恢复了青春,起码是模样。
谈念娣显然不愿被郝仁的咄咄逼人所惊退,她道:“身为女子,爱惜容貌,不是自然之理么?你的话当真好笑!”
郝仁追着问:“为何又挡住不肯示人?”
谈念娣道:“无聊透顶!”
郝仁又问:“为何自称轮回老祖?”
谈念娣道:“你为何姓郝不姓坏?”
“很好!”郝仁道,“那我再问你一遍,现在是留、是逃?”
但对方仍不说话,郝仁便道:“我帮你答了吧:此时我既已答应帮你,咱们想方设法回到摩天崖中便是,何必纠结于此地?”
他装模作样地一叹:“唉,逃跑方是明智之举,你的建议,我是十分认同的。”
谈念娣气得笑了:“话都被你说完了。”
她忽然起身,直了腰背,道:“出来容易进去难,不知又将蹉跎多少岁月。何况……”
又转头过来,隔着面纱直视郝仁:“何况,岂有尚未争取、便落荒而逃之理?郝仁,你既已答应帮忙,便请带着我轮回谷十八位前辈立刻离开此地——就算他们个个叫你爹也无所谓。谈念娣但凡不死,必有厚报。”
郝仁摇头道:“厚报?先把从摩天崖偷走的那些宝贝还给我再说!”
谈念娣:“……”
郝仁道:“我不太敢相信你所谓的厚报。但我也觉得你未必死,而是会被对方生擒活捉,囚在紫霄宫中,届时谈承业一定会天天哭着找我,求我救他妈妈!平白地生出偌大的麻烦,且非力所能及……何况,对于一个已经恢复容貌的女修而言,恐怕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谈念娣愣了半晌,道:“你爹娘给你起错了名字,你不该叫郝仁,该叫做好贱!你放心,活着难,死还不容易么?何况那是九霄宫、清虚门,并不是逍遥谷。”
郝仁当然也深知此节,他就是说的顺了,随口的嘴炮而已,在他的观念中,实难想象那些已经活了数万年甚至更长岁月的修士,还会贪恋美色这种东西。
却意外的得知了,原来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修士、有这样的门派——魔门五宗之一的逍遥谷,想必功法便是走的双修采补之类的道路。
接着他又想:我这样逼着谈念娣做出选择,其实又何尝不是逼着自己去做选择?
比之谈念娣,其实更犹豫的那个人是我,更没主张的那个人是我。
我既贪生怕死,胆小畏事,又想要见识更辽阔的天地,想要经历更壮丽的人生。
怕得罪人,却又不敢亲近于人;想要救人,却又担心招惹麻烦。
我小心翼翼,因此犹犹豫豫,随波逐流不知所为,也不知将要何为。
我以为自己一心想要逍遥自在,超脱世外,不沾因果。但从来不知,自己还有一丝源自于幻想的热血。它由来已久,潜藏于血脉之中,却从未受过重视。
但……还有十八个孩子,我……该怎么办?
放弃那一丝不切实际的热血。
这是谈念娣帮我做出的选择,这也是最好的选择,却……难免还是心有不甘。
之前,我其实是想要留下来,与谈念娣一起行动,见识所谓的正道十宗,直面或许无法匹敌的对手的……我下不了这样的决心,可其实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大不了只是一死而已。
郝仁站起身来,眼往青天,不由地又想起了到达截空星之前所见到的太阳和月亮,想起了心中的种种猜测,想起了重新出现却又消失的引天玉,想起了不知现状如何的苏予宁以及不知身在何处的夏采芹。
忽然感觉心境有了些许的变化,悄无声息地,自己似乎正慢慢地融入这个奇怪的世界中。不知是因天命劫的消去,还是因从陌生走向熟悉的过程中,会情不自禁的融入。
曾经的种种正在离他远去。
前世与今生,终究只能选择其一。
谈念娣忽然问:“你在想什么?”
郝仁喟然一叹,想道:你好,世界。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