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黑气自丹田而生,似游蛇,悄无声息地向郝仁的道心上缠去。
这一次,他没有及时从失落的心境中恢复,没有苏予宁下意识的一拍,也没有黑袍引天玉的冰水浇灌。
他茫然无知。
但终究还是在最后一刹那忽然惊醒。玄黄之气升起而又回落,无暇道心疯狂的跳跃,似乎下一刻就要裂开。他的脚掌与心脏同时剧痛,成功将他唤醒。
却已晚了一步。
天命劫……无时无刻不在窥视与他,稍见动摇,立马趁虚而入。
而他刚刚经历了夏采芹的欺骗,又见到了疑似真实的世界模样,心情大起大落,正是最为激荡,偏又最为压抑的节点。
他不知这黑气彻底地包裹住道心后会发生何事,但只要能正常思考,就绝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一瞬金,真元、元神、虚空能量……所有能用的方法都用上了,却还无法阻挡。
最后,他想到了闭关前苏予宁的交代:“若是抵御不住,便引星力,化为雕像。”
星力!
他双手张开扬起,似要拥抱天空,来源于星辰万化宝典的法门疯狂地运起,灰蒙蒙的天、黑压压的云,阻挡不了他对于漫天星辰的定位,阻挡不了他看向太阳的目光。
星日之眼在不自觉中又重新运起,两只眼瞳化作淡金色,又飞快地加深,金色越来越深,深到极处便化作了纯粹的白。
空中亦有金光洒下,如利刃割破层云,随即灰暗的海面上出现了圆溜溜、金灿灿的投影。这金光也同样越来越灿烂,最后一高一低,一在天一在海,化作两个无法直视的大光球。
加上停留在空中,仿佛要脱离郝仁身体的双瞳,这大路上瞬间便出现了四个“太阳”。
涌上陆地的海水仍自肆虐,然而大海却似被这太阳的投影施加了定身法,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平息了下去。安静得不可思议。
灰暗的海水也在这白光中被洗尽,化作了无边的蔚蓝。
真是……美丽的景色!
郝仁心中转过这样的念头。
乌云颜色渐淡,在他的视野中,又有无数星辰于云中闪烁,漫天的星力用之不尽、取之不竭。
但最最磅礴、最最强大、最最狂暴的还是来自于太阳。
他全力而为,这头顶所有的光亮,一个也没放过。几乎是一瞬间,他的体内便被浩荡的星力所填满。
星辰万化宝典自此停止了运作,郝仁的眉毛化作尖刺,头发耸作钢针,肌肤生出荧光,关节如同灌铅。就连五行道袍也在大风中止住了摇摆,仿佛石塑。
一尊全新的雕像,出现在了截空星之内,大海的上方。
真元压成固态,在无法流转。一身的道力也自此停滞。雕像摇晃着、旋转着,自千里高空急速地坠落,掉入了平静得惊人的海水中,激起一片浪花和涟漪。
倘若是平常的修炼,至此时,郝仁已可动用九十位鼎炉的力量,引取真元为己用。但此时不能。
道心在星力的填充中同样化作了坚不可摧、动弹不得的存在,黑气却仍努力地在胸腔中钻动,努力地在道心上纠缠,想要融入其内,却不得其门,不明其法。
此时恢复得越慢,摆脱天命劫的希望便越大。
若是能像苏予宁那样缓缓融合灵气,拖上几年的时光,劫气自然不攻而溃。
但郝仁没有这个能耐,他尚未沉到海底,便觉四周开始沸腾,游离在海水中的灵气纷纷不受控制地向他身上涌来。
接着是海底、海面,整个截空星的灵气都沸腾了起来,向着截路大陆东海岸的海水中涌去。
……
“截空星虽是死地,然而我等在这里已传承数十万年,虽难觅昔日荣光,却又怎可容忍外来者发号施令?”
“何况那是无根之门,不知哪一刻便会走上前辈们的老路,堕入魔道,永世不得翻身。”
“更可笑的是,你鲍天和堂堂七障门的堂主,好歹也入了超凡,在这大陆上算得一方雄主,竟然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点头哈腰,由得她骑在脑门上耀武扬威!”
“这样的事情,请恕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宗门,我纵死也不可能回去!”
滔天的海浪中,有尖利的哨声在喧嚣中生起,声音如同有形,将涌向大陆的海水一切为二,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
七障门的堂主鲍天和身上亮起橙黄的半透明光罩,站在另一侧,海浪自光罩上划过,灰暗的潮水挡不住超凡境修士锐利的目光。
他的额头青筋浮现,目光定定地看着发出哨音的青衣女子。脑中又想起了先前的对话,想起了对方说辞中的另一个主人公,那个十岁的女孩儿,叫做王妙观。
他此生都没有见过拥有这样天赋的孩子,不过十岁,便已真元八境,几乎快要超凡。截空星的诅咒都似乎拦不住她晋升的决心。
但他此生同样没有听说过这样可恶的孩子,目中无人、蛮横霸道、残忍恶毒……短短半年的时间里,七障门的两位堂主不过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被她斩去双臂,废去修为。但凡开口,哪怕再无理的命令,也要众人一丝不苟地执行,容不得半点质疑,否则……思障堂的堂主四师弟杨易便是前车之鉴。
他也想过逃离,但舍不得相处多年的战友,舍不得离开恩情如山的师门,舍不得放弃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希望。
他也想过反抗,但不敢,也不能……
他早知七障门的这位客卿长老白若离实力强大,手段高超。接到独自追杀的命令时,如是以往,定然要提出质疑,称独力难为,请多派支援。
但终究忍住,一来不能也不敢,二来内心隐隐又觉得,倘若就此死在白若离的手中,也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思索间,只见青衣女子白若离双手抱拳,道:“鲍堂主,青山绿水,就此别过!”
她以分水哨隔开海浪,此时衣袂飘飘,说话毫不费力。
鲍天和却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白若离,咱们自小便生在截空星上,每个月要面对的地动山摇,天崩地催,少说也有两三次。你有分水哨,难道我便没有手段么?”
说着,他已从怀中取出了一支断箭,丢入了身侧的海浪之中。
白若离看着他脚踩飞舟,身子上浮,摆脱了自己道意的压制,脸上却不惊讶,反而一叹,又道:“鲍天和,你还是不明白么?你是个好人,七障门虽然功法已物是人非,成为半魔半圣的存在,但从成门主往下,皆是好人。所以我白若离才会心甘情愿做这客卿长老!”
“你是个好人,所以我不想杀你,才要以道力将你困于海浪之中,何必如此执着,非得穷追不舍?”
“你还不明白么?”
随着最后一句发问,她手中的碧色长笛飞上了空中,映照出如水的光华,又隐隐与四周的大海、浪潮相互和应,发出了呜呜之声。
这一刻,她的气势大变,一步踏入圣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