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脱离孟三儿躯壳的那会儿,虚无的空间中曾出现过一扇玉石的大门,郝仁当时犹豫,因种种顾虑未曾及时伸手推开。
现在却后悔了起来。
因为接下去的日子里,他再也未曾见到过猎户孟三儿,未能在东郊的丘陵里发现野猪林的入口。
有关于孟三儿的一切,都在黄泉村中彻底地消失,未能留下丝毫的痕迹。
郝仁疑心自己已错过了真正的机缘,错过了离开此地的唯一线索。
生活在枯燥无聊中波澜不惊。
第二年,他在陈老汉处打造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从此他明白了一件事情:无论是枪还是剑,对于“练武”、“招式”之类的东西,有所反应的,只先前的那四个人而已——现在少了孟三儿,便仅剩了卖豆腐的巴五爷、农夫于二叔、闲汉吴田虎三人。这让郝仁意识到,脱离此秘境的关键恐怕还在这三人身上。
所以第三年,他与吴田虎捉了一年的迷藏。先使枪法或剑招诱惑其恢复些许的灵智,其必然会哈哈大笑,曰:“我明白了,再去试试!”接着飞身跳走。这一套流程郝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然而却总是追不上吴田虎的脚步,七拐八绕便跟丢了人,不知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十日之后他再出现时,总是习惯性地失去了先前的记忆,重回浑浑噩噩的生活。
第四年,郝仁在继续与吴田虎捉迷藏的同时,也千方百计地想着法子“挑逗”着巴五爷与于二叔,然而无论怎么努力,这两人总是摇头叹息,不发一言。甚至在于二叔下田种地、巴五爷出门卖豆腐时,他潜入其家中翻箱倒柜,将屋子里外搜了个遍,依旧未有收获。
第五年,他重新安定下来,继续在铁匠铺陈老汉处做学徒,专心赚了些铜钱,又在村中杂货店王大爷处换取了大量的干粮和清水,为即将到来的远行做准备——从他与村民们格格不入的那一刻起,便又拿不起野外所有的事物了,野果山泉,皆在眼中却不能获取,至于虫鸣鸟吟……此时的他根本就看不到半个活物。
第六年,他背着干粮和清水向着东方的山脉出发,在崇山峻岭、清流激湍中反复来回地搜寻,直到水粮用尽,也未有半点收货,这一趟来回,花去了他四个月的时间。
这第六、七、八年,便在反复的赶路、搜寻中度过,一无所获。
第九年,他日日修行夏采芹夏师姐当初点醒出来的那套运气法门,已有小成,但这股疑似是抽取于虚空之中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中表现并无奇异之处,大抵与凡间的武者所练之内气相当。
这一年的年中,他福至心灵,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当初在清源山中时,三德子所教的那些坑爹的法术,下意识地以体内未知的能量为引,用了出来,结果竟然大吃一惊,大部分道术都没能成功,偏偏是那个练歪了,明明是瞳术“星日之眼”,却非得练成“斗气化马”的技能,居然一次性便成了。
其时出现的是一匹通体幽黑、身躯略有些透明的怪马,形如幽灵,不声不响地站在身侧,可随心意而行动,虽然迟缓但也是对正常的修士而言,相比于此时的郝仁,并不会慢出多少。且这匹幽灵之马,召出之后,竟能自发地在此世界中保持形态的平衡,不会消散、不会长大,也不会源源不断地消耗郝仁的内气。
最为关键的是,这匹马能骑!能负重!以至于郝仁几乎不敢相信,三年的搜寻中,最为渴求的载具,竟然被三德子解决了!
第十年,他牵着高头怪马,驮着大量的干粮清水重新上路。这一次他执意向南而行,要翻过挡住视线的重重山脉,去看一看山外的世界。
第十年的第四个月,他终于走出了这崇山峻岭,看到了一片极大极空旷的平原,远处依旧是连绵的山脉,但眼前的改变已足够使他惊喜。于是牵着马下山,抵达了平原的边缘。
只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此地有些许眼熟——面前是平原,远处是无边无际的连绵山脉。他回头,正看到了背后熟悉的林子。
终于想了起来,在孟三儿的那五百年轮回中,这不就是十万大山的起点么?一时间恍恍惚惚,又患得患失了起来:这是要我学习孟三儿,去大山之中寻仙么?只是我的食物清水,最多两个月便光,不可能撑到六十年。
这么想着,还是咬了牙,继续前行。不料在踏入平原的那一刻,好似撞破了某个看不见的屏障,眼前时空变换,霞光流淌,一眨眼,却又重新站到了黄泉村的南郊。
第十四年、十六年、十九年,郝仁分别向东、向西、向北而行,均是同样的平原、山脉和林子,同样的撞破了某个屏障,同样又回到了黄泉村的郊外。
接下去的若干年里,他不信邪地反复重复着这个轮回。
花费了这么多年的时光,终于确认,这个世界中只有黄泉村的存在。在村子之外,没有十万大山,没有修行门派,没有高人异士,没有宝藏秘境,没有任何希望。
某一天,郝仁重新回到黄泉村东郊时,忽然便感到了到了无比的疲惫,他手足无力,腰腿疲软,呼吸都费劲起来,那匹召唤而来的幽灵之马也第一次在晃神间溃散。
但他没有多想,似乎就连思考都吃力了,脑中只有混沌。几乎是弓着腰,一步步地拖着双腿回到了王婆婆的家中。
和煦的阳光下,头发花白的婆婆同样弓着腰,颤巍巍地坐在门前的竹凳上,捉着不知从哪里来的针线缝着永远也缝不完的衣服,手边依旧是那个永远也装不满的箩筐。
郝仁问:“婆婆,采芹呢?”
婆婆抬起头来,却生了一张陌生且熟悉的脸,她道:“相公,你终于回来啦!”
郝仁惊得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这一瞬间,又有一些记忆涌入了脑中,他这才得知,原来王婆婆早在三年前便已逝世,眼前的这位“婆婆”,却不是垂老的夏采芹是谁?
他在屋中的铜镜里看到了同样苍老的自己,这一次回家,郝仁大病了一场,再也无力从床上爬起。夏采芹熬着不知从哪里抓来的汤药,照顾了他七个昼夜,他却愈发地虚弱,愈发地嗜睡且迷糊。
在稀里糊涂中,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这不是病了,是油尽灯枯、大限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