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筑,静了整整三天。
往日最热闹喧嚣的处所,如今连丁点丝竹吟唱声都无,引得周围无数好奇的民众。于是,襄州大到茶馆酒楼,小到街头巷尾几乎到处都能听得到各种关于宁修睿的种种传闻。
听闻鼎鼎大名,屡破奇案的衙门阎王宁王爷如今就住在这里。
听闻前几日惊动皇城,惨绝人寰的邬府血案,就是这位宁王爷只用三日时限便破了。
听闻龙颜大悦,圣恩浩荡将当朝名望最高的夏宰相的千金夏翩若指婚给宁王爷,真正的门当户对,双喜临门。
听闻宁王爷又接了一桩神秘的大案子,要亲自前往关外,破案之际便是回京和宰相千金成亲之际。
小筑内的葡萄架下,云琴云瑟二人像树上的云雀一般,叽叽喳喳热闹地议论要带哪些行李上路用,偶尔还会八卦地聊起宁修睿未过门的未婚妻夏翩若,以及襄州的百姓对宁王爷如火如荼的热情。
不远处,沈锦文翘着二郎腿,闷闷不乐地半躺在竹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动着。她眯着眼睛透过新发的嫩绿葡萄叶看向远处金灿灿的阳光,凤眸里折射出潋滟的光芒,认真思索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眼前的样子。
原本他们已经接近真相,快要抓住那个神秘的幕后黑手。不管是黑袍男子,邬锐还是徐有道都绝对有重大嫌疑,可是忽然间因为夏翩若的诬蔑,情势发生了大转变,紧跟着宁修睿这边状况百出,她自己也因受了重伤而耽误了破案的最佳时间。
等沈锦文再次醒来,她撸起袖子正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却再一次遇到宁修睿的“紧急状况”,二人好不容易刚刚解决危机,一锤定音的圣旨便下了来,而宁修睿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破案时间也恰好结束。所以,邬府血案,最后的结果就是全部甩锅在自杀死亡的孔胜身上。
所有的一切,都太巧了!分毫不差,环环相扣,连喘息思考的空间都不给人留。
可是,越是这样,越说明问题大了去。
沈锦文摸着鼻子,眉头紧蹙,邬府血案除去宁修睿的特殊状况,一共还有几大疑点。
第一,孔胜为何自杀,且还专门选在俞氏别院,其中隐情是否与她推测的一致。
第二,邬锐是疑犯无需质疑,可是徐有道为何要趟这个浑水,难道真的与他贪图邬府古董有关?但是事后她和宁修睿审查过邬府,并未丢失什么古董,所以,邬锐和徐有道之间绝对有猫腻,这是极为关键的一点。
第三,黑袍男子究竟是谁,为何要口口声声喊宁修睿是少主,还有那个隐藏在宁修睿身体里的恶魔,有没有可能也参与其中。
第四,圣旨来得时间太凑巧,明明时限才到,圣旨便敲定了孔胜是真凶,未免有点太过草率。
第五,那么恨她的夏翩若怎么就忽然改了口,莫非是因为她终于心愿顺遂被指婚给了宁修睿……
沈锦文心头如被一块大石压着,闷得透不过气来,思来想去都觉得不能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跟着宁修睿前往关外。
她即刻站起身,认真四下张望一圈,在确定宁修睿不在院子里后,才凑到云瑟的耳朵边儿上悄声问道,“你家王爷这几日在忙什么,怎么日日不见踪影?”
云瑟耳根翻起红晕,有些娇羞的道,“沈小姐,王爷去相府了。”
“相府?!”沈锦文险些跳起来,“他就这么迫不及待!”
怪不得圣旨一下,宁修睿就一句话不说直接出门,原来是见未来岳父去了。这么积极,丫丫的,怎么不提聘礼去!索性也不要等破案回来了,直接成亲就是!
云瑟云琴看沈锦文的脸色越来越黑,都不由得打了个冷噤,沈捕头发飙的样子,好可怕。
云琴赶忙解释道,“沈小姐,王爷去相府不是为了别的,是去退亲。”
“啊?”沈锦文一愣,以为是自己一紧张听错了。
云瑟也连连点头道,“据说夏宰相为此大发雷霆,还和王爷撕破了脸,说他拐走了夏小姐就必须对夏小姐负责到底。”
“夏翩若失踪了?”沈锦文努力消化这两个消息,心情像是从料峭寒冬变成暖融春日,然后又陷入寒风凛凛的初冬。
“是啊。听宁墨说的,应该没错。”云琴乖巧补充道。
沈锦文有些愧疚的摸了摸鼻子,低声自语道,“那我岂不是错怪了他——”
话音才落,头顶便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爆栗,正是宁修睿站在她身后,如画般的儒雅眉眼静静凝望着她,“知道错了就好。心意我收下了。你,我也收下了。”
这话说得暧昧,云琴云瑟见状朝宁修睿匆匆行了个礼,便笑着退下。
沈锦文来不及叫住这两个丫头,下一刻手已经被宁修睿握在掌心,牵着她朝湖边走去。
“你这是做什么?”沈锦文有些不习惯的脸颊发烫,“两个大男人青天白日的这么走,你也不怕被人看见了说闲话。”
“嗯。”宁修睿声音淡淡的,语气却是毫不在意的理所当然。
沈锦文扶额,明白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最后只得由他牵着走。
她轻咳一声,别开脸去看湖边随风摆动的垂柳,低声道,“夏翩若失踪,你去相府,他们可有为难你?”
宁修睿心头蓦地一暖,浅笑答,“没有。”
“那就好。”沈锦文微吁一口气。
“不过,我去退亲的时候,夏宰相似乎有点不高兴,朝徐大人身上砸了两个古董花瓶。”宁修睿又道。
沈锦文噗地险些笑出声,“真有你的!把人给气成这样,还叫有点不高兴啊。”
宁修睿浅笑睨向她,阳光下的沈锦文未施粉黛,还是一身潇洒的男装打扮,不过此时因脸颊泛着桃花般的绯色,显得格外娇俏动人。
沈锦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有些担心的道,“指婚是皇上的意思,你去退亲,算不算违抗圣旨?”
宁修睿淡淡道,“理论上算是。”
沈锦文立马急了。
“不过,我有墨玉牌,所以这次不算数。”宁修睿慢悠悠道,“先皇赐给我墨玉牌时,曾承诺过许我三次不遵旨意的权利。”
沈锦文一颗心跟着落地,一肘子重重砸在他胸口,“你下次说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宁修睿啼笑皆非,也不跟她计较。只暗道,下次他若是说完,怎能看到她无法掩饰的关切目光。
“言归正传,邬府的案子,你真打算就这么算了?”沈锦文问道。
宁修睿眉目宁定,淡淡道,“邬府的案子,已经真相大白。”
“细点说!”沈锦文精神大振,凤眸里射出熠熠光彩。
宁修睿慢条斯理道,“这段时间,我找人去查了徐有道的底,找出个有意思的线索。徐有道之前并不姓徐,乃是徐家从别家过继的养子。据说当初徐有道还有个年幼的弟弟,二人关系极好,只不过后来徐有道的弟弟下落不明,时间久了人们也就渐渐忘了这件事。然而有趣的是,当年知情人曾记得徐有道弟弟的耳后有三颗并排的小黑痣,你猜猜看,谁身上也有这三颗痣?”
沈锦文倒吸一口冷气,试探性的道,“难不成是孔胜身上有?”
宁修睿颔首,“正是孔胜。当时验尸之前,我特地让人叮嘱仵作去检查孔胜耳后,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
沈锦文背脊发凉,不敢继续深想。如果孔胜是徐有道的亲弟弟,那么他自杀的原因就太多了。有可能是怕牵连徐有道,也有可能是被徐有道逼迫才自杀,不过这样一来案情也明朗大半。她沉思片刻,才又开口道,“孔胜的通缉令才发下去没多久,徐有道就来了,会不会徐有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没准备给他弟弟留活口?”
“这个可能性极大。”宁修睿淡淡道,墨玉眸犹如深幽的古潭,“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线索。我想起一些事情,关于邬锐和徐有道的。”
“这两个人都和那个神秘的黑袍男子认识,而且都受了他的蛊惑,才会被欺骗利用成为他的杀人工具。”
沈锦文心头一颤,“该不会就像温忠,芸娘,他们那样吧。”
“差不多。邬同昌当年的赫赫战功就建立在屠杀龟兹国无辜百姓的基础上,所以龟兹国的后人便选择用同样的方式来复仇,至于骨铃只不过是他们残忍行凶的借口。”宁修睿道。
沈锦文深呼吸几口,脑海中的几个疑点全部各个击破,豁然开朗。她缓缓总结道,“我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说,孔胜执行任务失败,所以第二次屠杀邬府的任务便落在了邬锐和徐有道身上,这两个人同时听命于那个黑袍男子,并联手制造了邬府血案。至于孔胜因为暴露了身份,便成为替罪羊。如此想来,孔胜之所以会在俞氏别院自杀,应该和邬锐有关,也有可能就是因为邬锐真的曾喜欢过邬锐的娘亲,才心甘情愿在那里了却性命。可,可是——”
她的手心满是冷汗,缓缓抬头回望宁修睿,“如今筹谋布置,犯下此等血案,得益者只有你一个人。”
一个答案在她心中蠢蠢欲动,沈锦文不敢去正视。
宁修睿清澈的墨玉眸里是透彻的儒雅温柔,“继续说。”
沈锦文心脏猛跳,凤眸里是独属于她的坚定,她一字一顿道,“所以,黑袍男子应该就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但是他的主人却是你身体里隐藏的那个人。”
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