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树根如地狱里厉鬼索命的利爪,紧紧地掐住孔胜苍白的脖子,他两只胳膊如两条枯死的树枝僵直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那张精明阴鸷的脸在黑暗中空洞扭曲,死透了。
沈锦文举着火折子的手走上前,她半跪在地上去探查他的鼻息。在确定孔胜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她又不甘心的去抓他的脉搏,最后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缓缓重新站起身,目光死死地盯着孔胜那张失去生机的脸,颤抖着伸手去阖他的眼睛。
第一次失败了,孔胜的眼皮如他的四肢一般冰冷而僵硬,她脸色更白一分,又试了一次,才勉强将他双眼盖上。
“他——”莫乘风嗓子发干,眼前诡异的场景,让他背脊一阵阵发凉,“他是畏罪自杀?”
沈锦文站着没动,她还是不敢相信,孔胜已死这个事实。
莫乘风知她还没回过神,他脑子也乱得厉害,继续问道,“他为什么要死在这里?”
沈锦文心头猛颤一下,浑身一震像是触电般,转过身紧紧的盯住他,将火折子塞入他手中,沉声道,“拿着!”
“干什么?”莫乘风不解。
“帮忙。”沈锦文凤眸里射出闪过一丝绝决,一字一顿道,“我要验尸!”
他说得对!为什么要死在这里?孔胜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是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要以这种诡异的方式死?
太多的谜团,让她的大脑重新快速转动起来,迫切想要找出真相。
“锦文,等等!”莫乘风深吸几口气,连忙拽住她,“他死得太诡异,我们还是先上去,再叫人把他搬出去了你再验。”
沈锦文眉梢微动,点漆眸底是一片冷锐的认真,她没有多说一个字,手上已经开始动作,翻开孔胜的口鼻仔细查看。
莫乘风见此,眉头忍不住皱紧,可还是毫不犹豫的跟着上前,高举起火折子为她照明。
“记录!脚与地面距离一寸半,绳索距离地面七寸有余。”沈锦文眉眼里是独属于她的认真。
莫乘风看得有一瞬微怔,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她验尸。此刻的沈锦文和素日里的她完全不同,她的眼里,身上,散发出寻找真相的决然,让他心生肃然。
说话间,沈锦文手腕翻动,已经用匕首割开孔胜身上所有衣物,“死者舌出、口鼻喟然、索迹郁、索终脱。缢沟部周围皮肤呈暗紫红色郁血,口部呈现喟然状,尸僵后舌出口外,未收。”
莫乘风脸色微变,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孔胜的衣物已经被全部去除。
沈锦文表情坦然的继续检查孔胜身上每一处,“无外伤,有大小便失禁。”
莫乘风忍不住将脸微侧,“这——”
“这些迹象,说明他的确是自杀。”沈锦文眉头紧蹙,表情沉重地沉吟道。
莫乘风按了下发麻的眉心,胃里翻起恶心,为难地道,“差不多就可以了,我们出去吧。看来肯定是孔胜在杀害邬家人之后,到这里畏罪自杀了。”
“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沈锦文攥紧双拳,不甘心地再一次检查起来。孔胜若真是自缢而亡,应在口角、下颌、胸前或地面上遗留点滴状血液、鼻涕和流涎的痕迹,或者流出的鼻涕或唾液。她视线向下,果然在地面上发现了连续不断的血迹。
所有症状,全部符合!验尸的结论便是孔胜乃自缢而亡!可是,这一切都太过诡异!仿佛还隐藏着一个更加巨大的秘密!
莫乘风倒吸一口冷气,缓缓道,“如果他真的是自杀,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他从龙脊山畏罪潜逃到此,在杀死邬府中人后,自知这次无法逃脱,便自裁于此。”
沈锦文眉心突突的跳动着,“不!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莫乘风表情认真,再次拉住她,“真相就摆在眼前!锦文,案子已经结了!你要考虑的是,接下来要去哪里?”
沈锦文脸上覆上一层寒霜,表情越发凝重,她沉声一字一顿道,“案子没有结,这里面有太多疑点。”
她必须要把这里的情况尽快告诉给宁修睿!
沈锦文越想越不安,她即刻站起身往外走。
莫乘风焦急的去追,“你去哪里?”
沈锦文头也不回的答道,“回邬府。”
莫乘风皱眉,“我和你一起!”
沈锦文认真道,“不行。我需要你留下,守着这里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莫乘风心头一空,鼻腔有些发涩,“……”
有些问题,不需要问,他已经知道答案。
一个时辰后,沈锦文策马而归。
邬府,马驼铃的铃声悠远,空灵。蜿蜒的长长门廊处,宁修睿一袭雪衫独立于青灰屋檐下,如遗世独立的清莲,儒雅温润。
他,在等她!
沈锦文第一眼便瞧见他,一颗不安乱跳的心这才稍安,便迫不及待地快步朝他的方向跑去。
虽然才分开几个时辰而已,可对她而言却像是许久未见他,一种未曾有过的热切情绪将她的心尖填满,微酸似甜。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告诉他,有许多的疑问想和他讨论。
“你绝对……想不到我发现了什么……”沈锦文来不及换口气,气喘呼呼之际,人已经跑到了廊上。
此时一袭红衣从宁修睿的身侧显现,挡住了沈锦文的视线,是夏翩若。
“沈姑娘,还望自重。”夏翩若清清淡淡的道,眉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敌意。
沈锦文一怔,“你可以站起来了?你的腿伤——”
夏翩若眼神复杂的扫她一眼,眼角下的泪痣令她的面容生出之前不曾有冷艳的感觉。
沈锦文这才发现,夏翩若的手扶在宁修睿的胳膊上,她脸色倏地一白,意识到原来宁修睿站在这里根本不是在等她,而是因为带了夏翩若出来走动。她忍住难受的感觉,强打精神目光扫过宁修睿,却见他竟不看向她。
“夏小姐,麻烦让一下,我有要事要找宁王爷。”沈锦文郑重道。
“睿哥哥不会理你的。”夏翩若任性地张开双臂再一次拦住她。
沈锦文心底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路疾驰的疲惫感在这一瞬间席卷全身,她的心口像是扎进一根针,刺痛得的感觉让她眼睛有些发胀,就连呼吸都带了疼痛。
她第一次在宁修睿的身上感受到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冷淡。
这种感觉,让她无措。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莫乘风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夏翩若狐疑道。
沈锦文打直背脊,目光越过夏翩若,再次落在一旁的宁修睿身上,她坦荡又响亮地答,“他说他知道孔胜的下落。”
宁修睿眉梢微动,英俊的面庞依旧不看她。
沈锦文火从心中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要这样无视她?!难道是因为夏翩若发现了她是女子的身份,让他为难了?还是出了其他什么事情?
她可没有时间这么继续耗下去!
“他居然没有告诉你,他也曾经是宁王府的人?”夏翩若吃惊道。
沈锦文如遭雷击,脸色陡变,“莫乘风……是宁王府……的人?!”
她的脑子嗡响一片,一时间完全不够用。
这么多年,她只知道莫乘风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仗义报恩的侠客,是她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却从未真正去追问过他的身世。
可是,如果莫乘风是宁王府的人,他头上又没有刻字,那么王府更迭的时候,他应该比宁修睿只大半岁。那么小的婴孩是怎么逃出来的?他的父母是谁?他和宁修睿是什么关系?
夏翩若柳眉皱紧,不满抱怨道,“他果然什么都没有说。可你既然已经决意跟着他远走高飞,如今又回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这种叛徒!”
“我不是叛徒。莫兄也不是。我们是去查案,他带着我去了俞氏别院,我们找到了孔胜。”沈锦文凤眸认真看向眼前二人,最后落在宁修睿身上,一字一顿问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翩若插话道,“别拿这种鬼话骗人!当年我年幼无知救了他,你可知他准备如何向我报恩?”
沈锦文面色一凛,抱打不平道,“自是知道。他为了报恩,去寻你要的好茶,甚至为了再次找到你一直等到现在!”
夏翩若灵秀的面庞有些发白,“你错了!他报恩的方式是杀了我灭口。”
“胡说!我不允许你诬蔑他!”沈锦文凤眸冷锐,沉声道。
夏翩若咬唇,双手将她衣襟往下用力扯动,露出她白皙的脖颈,以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她双眸微颤,“我没有说谎!你看清楚,这就是证据!”
沈锦文大震,“这说不通——”
此时,宁修睿低沉的嗓音淡淡响起,“因为,他是宁王府的人。当初带着他逃离王府的人,应该是当初跟随我娘一起进宫的人。多年前,他遇到翩若的时候应是受到追杀之际,所以才会将他养父之死怪在翩若的身上。所谓的报恩,是莫乘风为了名正言顺的找到仇人的手段,而不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