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捕头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宁师爷,实不相瞒,往日里都是那人主动联系我,而且他的路子和旁人很是不同。”
他眉头拧起,话头停在此处,似有难言之隐无法继续说下去。
沈锦文摸了摸鼻子,凤眸微挑,暗道一个被通缉的逃犯盗贼,想要和天天进出衙门的捕头联系手段自然要非常了得。先不说衙门里的那么多捕快来来去去,就是尤捕头在池州的身份地位,他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瞧着。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尤捕头有意徇私,也是极其困难的。所以,别说盗墓贼别说想和尤捕头面对面的说几句话,就是私传信件都极有可能被发现。一旦暴露,别说盗墓贼难逃牢狱之灾,就是尤捕头也要跟着锒铛入狱。
沈锦文的好奇心越发浓起来,她摸着鼻子思考,如果换做她,她会用什么法子。
可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几乎难如登天,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道目光不偏不倚的射向她。沈锦文一抬头,便恰好对上宁修睿那双漆黑如夜的墨玉眸,嗡——心脏漏跳一拍。
“如何不同?”宁修睿的声音波澜不惊,明明问的是尤捕头,却似在替沈锦文说出了心头疑惑。
尤捕头心中如翻江倒海,苦着脸低声答,“他擅长盗窃,衙门里隔段时间便会丢失几个小物件,等找回来的时候,里面会多点东西。”
沈锦文听到此处恍然大悟,脸色骤然一变,正色怒斥道,“这不就是监守自盗吗!”
尤捕头的国字脸难看至极,涨成猪肝色,嘴唇动了好几次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只觉得口里发苦得厉害。
沈锦文脾气上窜,继续质问,“我算明白了,怪不得没有人发现你们在联络,原来你才是池州最大的祸害。说!多出来的东西里面除了你们互通消息的信件,是不是还有他给你的脏钱?!”
尤捕头脸色黑如锅底,呼吸一窒,有种被人掐着咽喉的痛苦,他愤慨的瞪圆眼睛,眼底尽是懊恼的痛苦,“够了!我一个铜板都没要他的!”
沈锦文和宁修睿同是一惊,又听见尤捕头继续道。
“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应该故作清高!骨气算个狗屁!如今我为了所谓的正义,已经彻底成了废人!又有谁会顾着我的死活?!”尤捕头浑身戾气大盛,仰头疯狂冷笑,“我不管钱是不是脏的,我只知道,没了银子,我他妈就活不下去!”
沈锦文眉头蹙紧,秀美的面庞覆上一层冷峻的寒霜,她一字一顿道,“强词夺理,鬼迷心窍!”
尤捕头冷森森的盯着她,举起残缺不全的双手,暴吼道,“残废的不是你!你他娘的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怕实话告诉你,现在只要给我钱,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都敢去做!”
沈锦文气得去抓黑棍,沸腾的怒气在心底汹汹燃烧,她绝不能容忍这种败类出来害人。
她的手忽然被一个微凉的手握住,温软的触感却带着强劲的力道,居然把她拉了回来。
“你——”沈锦文皱眉,眼里全是质问的看向宁修睿。
宁修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不许她乱动。而后,他侧身看向尤捕头,认真道,“尤捕头所言当真?”
尤捕头凄楚苦笑一声,“宁师爷,我没路可选!”
宁修睿平静道,“好,若你能将那盗墓贼找出来,这个便是你的。”
他优雅从容的取下随身携带的一枚和田玉佩,放在尤捕头面前。
尤捕头眼睛看得发直,一眼便足以肯定眼前的玉佩价值不菲。他的喉结滚动两下,嗓音激动的有些沙哑,“宁师爷,我可以试试。但是他出不出来,真不是我能保证的。”
宁修睿眉梢微挑,锐利的眸光似能洞穿人的灵魂,他淡淡道,“这枚玉佩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若那盗墓贼真愿与我们合作,或许我们联手便真的能寻得地图上的宝藏。”
他顿了顿,声音加重几分,“便是你所言的,龙脊山真正的宝藏。”
尤捕头眼睛狠狠抽搐一下,双眼里尽是贪婪饥渴的目光,他激动的道,“宁师爷,你这样说就对了!我早看出你是真正干大事的人!找到宝藏我们一起发大财!”
宁修睿静静注视着他,“那就开始吧。”
尤捕头点头,同时不忘将玉佩收入袖中。他招手叫来宁墨,吩咐一番。稍适,便见宁墨围着一棵树在不同的方位生了四处篝火,呛人的黑烟滚滚升腾,四道烟雾在绕着树干汇成一股浓烟蜿蜿蜒蜒,宛如古镜背面神秘的蛇形符号。
“方才还说没法子,根本就是装的。”沈锦文情绪复杂至极,觉得尤捕头的模样前所未有的显得面目可憎。同时她也明白了宁修睿的真正用心,正如他曾经教过她的,破案很多时候不能感情用事,而更需要理智的计谋。
宁修睿屈指敲一下她额头,“有生气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等那盗墓贼出现后要怎么办。”
沈锦文趁机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回来,揉着额头不服气的道,“早想好了!”
宁修睿挑眉看着她,“哦?”
沈锦文撇撇嘴,“这案子我看肯定和你那位云姑娘脱不开干系。”
宁修睿愣了一下,“云……姑娘?”
莫非她误会了什么……
沈锦文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忽然瞧见黑棺材板的灰烬里有什么蠕动了一下。她脸色唰的白了一片,“那是什么?”
众人纷纷侧目看去,脸色都跟着变白,只见一只沾满泥土的手从土里一点点伸了出来!
“鬼!”尤捕头吓得两腿瘫软。
沈锦文背后也是一片凉意森森,这场景太恐怖了。
宁墨上前护住宁修睿,沉声道,“爷,听说崔文洲的尸体在客栈门口发现时,也是这般鬼打尖的姿势。”
“对!动作一模一样!”沈锦文寒毛倒竖起来,心往下一沉,该不会芸娘杀了那盗墓贼吧!
宁修睿目光盯着地上的人手,缓缓说了四个字,“他是活的。”
沈锦文心脏一缩,再次看过去,果然瞧见泥泞地里又多了一只手,两只手翻动着泥土,似乎是在挣扎着想从地下爬上来。
“是,是他!”尤捕头眼光一转,苍白的脸透出惊喜之色,他双手负向身后,强抑住激动朝那人走过去。
沈锦文皱着眉头,思忖片刻,便意识到来的这个人,便是赶来的盗墓贼!
月光从树叶间漏下来,地底爬出的“人”形状渐渐清晰,那人身形高瘦,犹如从地里钻出的硕鼠一般,灰头土面的脸上只有一双小而精明的眼睛滴溜溜的朝着众人打了几个转。
沈锦文看得咂舌,她头一次见到挖洞从地里钻出来的奇人,更是没有料到这个盗墓贼看起来胆子奇小,和她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这样的人,真的是盗墓贼?
她目光一寸寸的打量起这人,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指尖上,这个人的指甲又黑又尖,像是野兽的利爪。
“孔胜,你来的正好!”尤捕头沉声道,国字脸上恢复了往昔的威严气势,“我有要事交代你做。”
孔胜如小兽般缩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尤捕头,他们——”
尤捕头不耐烦的皱眉,“他们是我的人,你不必担心。眼前我已经找到了龙脊山宝藏的地图,需要你带路。”
孔胜惊喜的抬起头,脸上恰好落了一道薄薄的月光,他便如被火燎了眼一般整个人弹起来,蜷进树荫里的黑暗处。他的声音如一根细针般平稳的传出来,“尤捕头,此事非同小可,那地图让小人必须亲自验过才知真假。”
尤捕头脸色骤变,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孔胜的声音尖细而平静,“尤捕头莫生气,小人也是为了您和您的人安全着想。龙脊山不同其他地方,若是踏错一步,转眼之间就会没命。”
尤捕头眼角抽搐几下,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犹豫片刻后,转身朝宁修睿投去询问的目光。
“给他看。”宁修睿将古铜镜和地图一并递给宁墨,再由宁墨交给树后面站着的孔胜。
沈锦文低咳一声,“那么黑,就算给他,他能看得见吗。”
尤捕头不屑的笑了声,“他的眼睛越黑越好用!”
沈锦文问道,“何以见得?”
“年年不要命往龙脊山里跑的人不计其数,盗墓的团伙就更多了去。可能好端端活到现在的,就只有他一个。”尤捕头眼底有几分得意,“他若是没点真本事,我当初也不会放他活路。”
“真的假的?他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会被你抓住?”沈锦文反问。
“那是因为当时是白天,他的眼睛——”尤捕头话说了一半,立马反应过来,他冷笑一声道,“险些中了你的激将法!那些事你都不必知道!”
沈锦文眉心微锁,看来尤捕头还有许多事情未曾道出,还有这个盗墓贼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她必须要查清楚这个人的真正来历。
树后,响起一阵尖细笑声,那声音宛如女子的指甲刮在木板上,令人头皮发麻,听着极其不舒服。紧跟着响起孔胜的声音,“宝藏就在被诅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