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屋檐下,水珠子串成晶莹剔透的帘子,在天地间织出一张密密的网。
沈锦文望着雨中朝她走来的宁修睿,眸底的眼神却越发的坚毅,冷肃,她脑海中顿时回想起宁修睿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是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有查出真相,抓到真凶才能还死者真正的公道。
沈锦文越想越发觉得她这个样子格外矫情,索性用袖子干脆的抹了眼角的泪珠子,重拾了斗志。她走到宁修睿跟前,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道,“师爷,尤捕头他——”
宁修睿将云巧放下来,交到宁墨的怀中让他安置,淡淡答,“你说的没错,芸娘的四方院就是今晚灯会的谜底,尤捕头开始被芸娘困在你方才在的房间里,准备最西面的院子里,作为最后一个被杀的对象被行刑。只不过云巧在取血写佛偈的时候,我们及时赶到,所以芸娘只能提前计划,将尤捕头即刻转移到西面院子,企图提前杀人。”
“你受伤了?”沈锦文的目光落在他被血染红的中衣上,心脏紧了又紧。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芸娘布置下的陷阱是怎么样的,可是单单从宁修睿受伤的程度,她就能够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这是尤捕头身上的血。”宁修睿墨玉的眸,清澈如水。
沈锦文抿着唇,凤眸里闪过很多情绪,她执拗的扯住他沾血的衣袖,直直的盯着他身上的血迹,“我不信。”
宁修睿不自然的把手臂抽开,静静地看着她道,“第一关,你过了。”
“我不稀罕这个!”沈锦文只感觉到那些血刺眼得让她的心脏快要爆炸,她压抑着情绪,怒道,“你都快死了,还想着考核!”
“莫乘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沈锦文转身看向莫乘风,冷声问道。
莫乘风犹豫片刻,还是如实回答,“西院里布满削尖的竹箭,尤捕头就被困在箭阵当中,宁师爷说若要救尤捕头就必须破了阵眼,只有他知道箭阵要怎么破。”
“所以,他就——”
沈锦文瞬间就明白了,她眼眶倏地红,急冲冲的问,“箭阵!是不是用特制的弓弩做的?上面有没有淬毒?”
话毕,不等莫乘风回答,她就再次冲到宁修睿身侧,不由分说的再次抓住他的胳膊,霸道的将他沾血的衣袖掀开。
昏暗的夜色里,天边一道惊雷闪过,炽白的光照在宁修睿被竹箭射出的无数个满目疮痍的肩膀上,触目惊心!
宁修睿将她眼里的种种情绪尽数收入眼底,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淡淡的答,“你知道的,那些人不会轻易让我死的。”
“你疯了!明知道那些人是要对付你的!你不知道你硬闯有可能会死吗?难不成你真以为可以和那些杀人凶手讲理!要是你真出事了,怎么办?”沈锦文鼻子一酸,只觉得心头火起,冲上去就要和他理论。下一刻,她的手一紧,竟然被他反握住。
沈锦文蓦地抬头,便望进他深邃的墨玉眸里,她心头一颤,千言万语再次梗在喉头,哽咽住。
宁修睿看着她因为他又是怒,又是急,又是难受,偏又倔强的露出一副凶巴巴教训人的面孔,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这丫头,是真的在关心他。怕他死了,受了伤,真的回不来。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及她的墨发,摸着她的头,用哄孩子一般的口吻道,“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沈锦文用力抿着唇,她白皙的脸庞上,眼眶和鼻尖红彤彤的,气鼓鼓的不理他,即刻开始给他检查处理伤口。她内心腹诽又酸涩,都快被羽箭射成筛子了,还有脸皮说自己好好的,他怎么不去照照镜子,看看此刻他身上流了多少血。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对视,虽然莫乘风知道他们是为了案情,可他还是看得眉心攥紧,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他轻咳一声,“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等会都进屋去吧。”
话毕,莫乘风转身离开,冒着雨去了东院。那个院子他昨晚检查过,比较安全,视野也相对宽广,适合防范芸娘等人再次偷袭,可以暂住。
夏季的雨来得快走得更快,骤雨初歇,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青砖白墙经过一夜的冲洗,焕然如新,只有院子里泥泞的土地浸满血腥的气息,无声的昭示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木床上,失血过多的尤捕头还在昏睡。沈锦文在给宁修睿包扎好伤口后,便又匆匆去熬药。
莫乘风抱着剑靠窗站着,一双英气逼人的眸子警惕的盯着窗外。他偶尔回头扫向坐在椅子上的宁修睿,冷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实话?你方才冲进箭阵去救尤捕头的时候,其实是本着赴死的心吧。”
宁修睿抬眸,墨玉的眸深不见底,平静的答,“我只是在赌,我的判断。”
莫乘风脸色更冷,锐利的眼睛覆上一层寒芒,“你的死活我不在乎,可是如果你要玩亡命徒这一套,请你离她远一点。”
他的声音字字如刀,剑鞘震开,锋芒毕露。“不管你的身份有多尊贵,我都绝对不允许她跟着你这样的人走。”
宁修睿墨玉的眸看着他,仿佛能看进他的心,“你很喜欢她。”
莫乘风脸色倏地大变,英气的眉宇挡不住眼底的紧张。
宁修睿淡淡道,“只是,在渭城你护着她这么多年,真的了解她吗?你可想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莫乘风听了这话,顿时一肚子火气直冒,他正想辩驳,此时却见到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正是沈锦文端着药汤进门。
沈锦文一进屋就感觉到两个人的表情都格外不自然,她将药汤往桌子上一放,好奇的问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莫乘风心虚,他沉着脸抢先一步道,“案情!”
宁修睿儒雅清俊的眉眼淡淡的,也只点头应了声,“恩。”
沈锦文有些不信,这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哪里像是在讨论案情,说两个人在论剑比武她还比较相信。她认真的走到莫乘风面前,伸手扭了他的耳朵大半圈,“他都伤成那样了,你还欺负他?!有没有点人性了!”
“松手!快松手!耳朵要掉了!沈锦文,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莫乘风疼得咧嘴,浓眉委屈得皱成一条线,险些跳起来,“我可一点都没动过他!”
沈锦文半信半疑的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宁修睿的伤势,在确定她包扎的伤口没有再出血的迹象,这才松开手,郑重对莫乘风道,“好吧,姑且信你。”
“沈锦文,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和我说话,你良心呢!”莫乘风的耳朵火辣辣的疼,心里更是气得不轻。若是知道宁修睿负伤会被她这样照顾偏袒,他当时就应该抢在宁修睿前面冲进去救人。那时候就算受伤也有人疼,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平白无故被她这样冤枉。
沈锦文索性又去拧他另外一只耳朵,“这里就没有外人!都是站在一条船上同经历了生死的兄弟,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狭隘!”
“哈?你……你说我狭隘!”莫乘风暴跳起来,可下一刻右耳朵又被她揪住,装了火药的话都没机会说出来,就变成了狼嚎一样的痛呼。
宁修睿看着这对活宝一样的两人,目光微沉。如果他不带她走,也许她会和莫乘风一直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他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木床上,尤捕头被响动吵醒,他艰难的睁开眼,挣扎着想坐起来,“抓……抓凶手……”
沈锦文二人即刻停止打闹,旁边的宁修睿也朝尤捕头的方向望去。
“尤捕头,小心!别乱动,你受了重伤!”沈锦文快步走过去,从桌上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递给尤捕头,“你先喝药,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芸娘了,也猜出了最后一个灯谜,答案就是芸娘的院子。可是,芸娘已经逃走,具体的细节,我们也不知道,所以你先冷静冷静,然后把昨晚发生的事情慢慢说一遍。”
尤捕头一张国字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他看看沈锦文,又看一眼朝他颔首的宁修睿,这才重重叹口气,一拳捶在床板上,“居然让她逃了!我被她骗得好惨!亏得我见她可怜,素日里还处处维护她!她竟然要杀我!”
“尤捕头不必自责,芸娘心思缜密,潜伏许久,被她欺骗的人何止尤捕头一人。”宁修睿开口道。
尤捕头目光复杂的点头,他支撑着半个身子,接过汤碗一饮而尽,“昨日我冲出地牢去追逃犯,却撞见芸娘。她当时正站在墙角,背对着我哭泣,我上前去问她发生了何事,谁料她转过身的时候,便朝我洒了一把药粉。”
“我当捕头这么多年岂能是这么容易被人设计的!我当时就屏息后退,可还是吸入了部分药粉,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芸娘她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竟然会用剑!”
“我被偷袭了,打斗中负了伤,又沾了药粉,后来……”尤捕头懊恼又羞愧的黑了脸,有些说不下去。
“后来怎么了?是晕了,还是被胁迫了?”沈锦文打破砂锅问到底。
尤捕头垂着头,闷声道,“晕了。”
沈锦文苦恼的抓了抓头发,已然明白他身上看起来吓人的伤势应该是和芸娘打斗时候,被长剑所伤。
可是这些线索实在不足以帮助他们继续追查案情,她抱着一线希望,继续追问道,“那你后来可还记得别的?你知不知道你被人拖去了一个箭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