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行李齐备,就要下山,前途茫茫生死未卜,因怀信念所以不惧。
洛昕来送我的,自从出了那件尴尬的事,我俩就一直互相回避着:他若帮着跑堂儿我就尽量待在房里;他若站柜顶账我就去厨房帮工,细算下来,已是很久未面对面的好好讲过一句话了,此番他肯来相送,必是受了他女主人之托。
洛昕冷着一张脸,颇不情愿将一个香囊递给我,说苗疆多毒害,这香囊里面装的是花老板压箱底的七颗避毒丹,城外已为我备一匹快马,干粮和水也都负上马背。
我笑笑说花老板办事周到妥帖,人美又有品味,找老婆就找她这样的,让他多加把劲儿,那样我也就少个竞争对手。洛昕终于绷不住了,开骂道见过不记仇不搁事儿的人,似我这般洒脱大度还能对着至害方贫两嘴的却是真没见过,我难道不气不恨?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朝他挥挥手,踏鞍上马,驰骋而去。
马是匹好马,身形高大鬃髯飘逸,皮毛雪白无一点杂色,四腿修长有力,奔跑起来风驰电掣一般,却无甚大起伏,颇为平稳。这白马也灵性的很,不用抽打只要轻轻拍几下它的脖颈,就能会意是让它快跑,若是想让它停下就提住缰绳不动即可,也不会胡乱扬蹄长嘶。
你这一生,有为了什么人义无反顾过吗?
伏在马背上,眼看着山川草木一一飞速掠过,寒风吹在脸上刺刺的疼,打从进了洛神宫任文职以后就很少有这样奔波劳碌的时候了,不禁让我想起了曾经的杀手生涯,残酷、血腥且往往生死一线,那时的戾气和杀性就像一团无形的黑气笼罩着全身,时刻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可怕气场,跟如今这个随和洒脱佛光普照的自己一比,真像是脱胎换骨似的。
我真的不气真的不恨吗?不、刚知道花想容这样算计我的时候,尤其是在我把她当好友当姐妹以心相托的时候,我的确是恨的,恨不得杀了她,可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杀人机器了,我会冷静下来思考:事情不妨反过来看,虽然经她这么一搞,我跟洛昕就从好哥们变成了尴尬组,把朱邪瑜气得半死,自己更落得个经脉打结气血岔乱,但是若非这样,一个世纪大难题怎会提早浮出水面,与其将来要面对,不如现在就做出选择。可朱邪瑜没有避开我放弃我,为了我的终身“幸”福毅然决然的甘冒奇险,这份深情厚意我岂可辜负,与其说我们被他闹得生分了,倒不如说让我们更加笃定自己的感情了。
当然对她说感激那是佛也难做到的,我能做到的仅仅是不恨她。
马不停蹄地疾驰三天,进入川蜀边境的一片山路里,地势起伏不定,马儿的速度也减慢许多,终被一段连绵险峻的山脉所阻,只从半山腰就被皑皑白雪所覆,尖端都耸进云雾里去了,听人说我朝与苗地的分界就是一条横断山脉,想来眼前这一座就是碧罗雪山了。
许久未经这般餐风饮露的连续赶路,已明显感到体力不济、风尘裹挟,信马由缰徐徐下了一段坡路,忽闻得有溪流之声,心中大喜拍拍马头示意它快走,白马顺着草地上的一条秃径走了两里多路,渐现一条狭长蜿蜒的溪流,我抬眼往上游一望,葱葱然立着三棵老松,荫覆着一间茅檐屋舍,一角上赫赫然垂着一只红灯笼,写着个“茶”字。
这对于此刻人困马乏的我来说,无疑是个极具吸引力的去处,忙催马快走,到了茅舍跟前已闻得缕缕茶香,倒不似荒山野店凑凑活活的劣质茶品,反是一种醇厚温润的蜜甜之香,越发感到饥肠辘辘,将白马撇了让它自行吃草饮水,我则走过跨溪而建的一小段竹桥,往茶寮中去了。
茶寮虽然简陋却十分干净,干净到让我这个风尘仆仆的来客很是不自在,掌柜是个灰布衣老者,须发皆白,皮肤也甚白看不到一点老人斑,皱纹也很浅。他身后另有一副竹帘隔着,依稀可见里面跪坐着个白衣人,面前烹煮器具齐全,全神贯注地在做茶,应该是老者的本家人。
“这位客官,请里边坐!”老者竟操着一口地道官话,笑容可掬地将我引进屋内,似有意将我指到个离门较远靠窗的好位置。
“客官,咱们这是山村野地的过路歇脚之所,只有素面素馒头,老叶子茶,您是大地方来的别嫌弃。”
我心想这老者倒是识人,便笑道:“有什么就吃什么,您尽管上来便是,我还赶路。”
老者连连点头就去置办了,我将四下里一望,在座的无非是些过往倒货的客商,当地行脚川民,自顾自的吃喝,一点也不好事。
这窗口望出去正好是茶寮的西面,连着一片红橙绿三色相间的树林子,溪流就是从这边涌灌而下的,再往前看就是白茫茫的一团雾气,隐隐有几片灼灼桃粉艳耀其中,像是独立于这尘世之外的另一处地方。
“客官,您的茶食已备齐,请慢用!”
我向那老者点点头,自往桌上看去:一笼四个白馒头、一碗面条(象征性的置放着两条青菜三片萝卜)、两碟小菜(都是没见的过不知名的野菜)、还有一碗茶(味淡寡略带烟熏之气、浑不似先前闻到的那般香甜悠远)。
确实是清寡得可以,但此时此刻也轮不着我挑了,拿起馒头来咬了一口,竟然格外的松软,略有乳酪的口感;搅了一口面放进嘴里,也是劲道十足,面汤的调味居然能以鲜美来形容;小野菜虽然气味冲人,但是吃起来颇觉得开胃爽口。
不可思议,不可貌相,这么个小野店能做出这样精致巧思的食物,实在是出人意料,我不觉胃口大开,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起来,唯独喝那一大口茶水的时候令我大失所望,不仅微酸且涩口,但又不能吐出来,强行咽下后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你既已知道来者不俗,怎的还拿浑茶招待!”
竹帘后面的白衣人说话了,声音很年轻很有磁性,透露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之气。
“小的这不是既不敢打扰您做茶,也不敢让客等太久嘛!”老者一把年纪,对这年轻人甚是恭敬有礼,看来这年轻人倒像是个太上掌柜了。
“你进来,将我刚做好的这盏浮珠香蜜端出去给她,算我请她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