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托水道运输以竹器贸易闻名,紧邻永川河主干道的青知镇,想也知道大部分人的首选出行方式乃是船舶。
将支流一并算入的话几乎贯穿南北的永川河作为新月洲的第一大河,不仅滋养灌溉了沿途无数的田地与牲畜,也在这个平原稀少山峦众多的国家南北交通来往方面占据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山路难行,九曲十八弯,而且有各种野兽土匪出没,更加增添危险。在水道运输极为发达的月之国,各种大小游船基本上替代了里加尔世界马车的地位——然而一行人出行仍旧选择走的是陆路,这也又是经过仔细考量得出的结论。
尽管水路运输成本较低,而且路线上要比经常需要绕路的山道更短更直接,但因沿途经过的基本都是较为繁荣地带的缘故,暴露行踪的风险也会更高一些。
切莫忘记,咖莱瓦等人便是顺着河流来到了青知镇然后完美地一头撞上了青田城主的部队,被扣押起来的。
不幸中的万幸是青田不是叛军,但下一站是不是还有这么幸运就说不定了。哪怕手中握有一些叛乱地方贵族的投名状,他们却也无法确定名单上记录的就是所有人。
叛军不是蠢蛋,筹划了这么长时间的计划,要不是亨利这些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以及一意孤行的博士小姐正好撞上了,估计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得到。
而在眼下得知名单遗失了,他们也不会像是木头人一样无所作为。截杀自然是一个方面,但眼看着有暴露的危机,估计他们的计划也会加紧进行。一些不被记载在名单上的贵族也许在这一段时间内也被拉拢成为了叛军的成员。
名单的唯一作用只有交给新京的高层,以上面的各种身份证明确认叛乱贵族并且主动出击。若要依赖名单作为他们自身鉴别危险的手段,那么因为上述的各种原因,可靠性就会大大下降了。
沼泽村的事情闹得挺大,虽然用各种理由压过去了,但敏锐如青田这样的人仍然从中嗅到了一些讯息。再结合亨利等人的到来,城主之所以会像是一切都已经知晓了一样等待着贤者的到来,便是因为他凭借商人所具有的敏锐洞察力作出了一套自己的推论。
没有加入叛乱者阵营,意味着青田应当也是他们防备的对象。沼泽村那边的大屠杀是加贺家大公子擅自妄为的结果,想来上面的人估计也没有预料到会搞得这么大,现在正在想方设法把消息给压下去。
青田估计是早就对一些动向有所察觉,因而保持了一定程度的怀疑的。又也许北方叛乱贵族有尝试过接触,但以月之国保守隐忍的风格,这多半并没有挑明了进行,为的就是免得留下话柄。
但总之沼泽村的事情加上亨利一行可疑人物的到来,算是坐实了青田早就有的怀疑。
就好像我们过去提过许多次那样,商人们总是能够最早嗅到危机与商机的一种存在。所以他会与仅仅只是碰面几个小时的贤者一拍即合给出一个完备到好像已经准备了大半个月的合作方案,想来也是之前就无数次思索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想要谋求自保吧。
青田是个聪明人,狡诈、敏锐,又懂得自我隐藏。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不会轻举妄动,哪怕通过与贤者的交谈知道了沼泽村那一夜的真实情况之后,他仍旧像是对此不知情一样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自作聪明的人跟真正聪明的人区别在哪?
——前者总认为其他人比自己愚蠢,而后者,则永远假设所有人都与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更聪明。
骄兵必败,青田能够以三十几岁的年纪将青知镇治理得这般繁荣,虽说与祖业累积有关,但更多的还是个人的能力。仗着祖辈的积累只知道坐吃山空的人,在这个国家大抵也是一捞一大把的。
亨利知道青知这样繁荣的地方多半不会轻易对新京产生谋反之心而选择接触。诚然,我们的贤者先生所拥有的阅历和知识水平足以让一般人折服。但北地那些意图谋反的贵族在此地居住的时间远比他更加悠长,其中又怎可能没有任何人也会想到这点。
青田家肯定是备受瞩目的,暗中盯着他们的人,被打进府里的探子,估计有许多许多。
船舶走水路诚然更为顺利,但一旦在河面上被人包围,他们就走投无路。而且能承载一百人左右规模的大型船只体格庞大,哪怕换成小船组成船队,目标也依然很大。盯上他们的人完全可以派遣小艇之类的尾随报告,在前方进行补给的城镇地区事先埋伏。
哪怕这些问题之中的一部分,走陆路同样有遭遇的可能性。因为新月洲山峦众多,地广人稀的野林子占据了很大国土面积的缘故,危险程度终归要比走水路更低一些。
大隐隐于市这个说法,我们在之前虽然提过,但应用在眼下的场合却也并不十分合适。
融入人群以人海茫茫本身来作自我隐藏,对于构成成分就决定了没法低调的他们这一支异邦人队伍而言,难度实在是有些太高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基于一系列的考量,在青田以“游历嘛,选择更为艰难的路途行走才能锻炼得到”为由,开始有意地在北方和人贵族的社交圈中将自己儿子带队出门的消息主动传播开来的同时,一行人也踏上了漫漫长路,深入到了苍青色的竹林之中。
青知镇附近的竹林甚是广阔,之前亨利等人以为自己见到的不说所有大抵也是一半,但在往南走出几个小时入眼所见却仍旧是参天的翠竹时,才真正切身感受。
而就是拥有如此面积的竹林,却依然需要有专人照料才能跟得上青知竹器匠们的消耗速度,某种程度上也体现出了这里的竹器贸易到底有多繁盛——如是思考着的我们的洛安少女,一如既往地犯了她观察不足的小毛病,妄下结论。
米拉所不清楚的是,青知所谓竹器消耗并非完全是有多少竹子就砍多少。需要专人照料是因为竹子也有品质区分,上好的竹器选的是能够耐得住温度与湿度的变化不容易开裂的材料,这种竹子乃是百里挑一。
因为竹子自然生长,风吹雨打加上各种野生动物磨爪子磨牙还有虫蛀之类的因素,总是会有暗伤存在。哪怕不是品质最高的竹器,也依然需要挑选一番,才能做出来耐用的物品。
所以尽管竹林看起来茂密又旺盛,实际上大部分只是放任在那儿自然生长自然衰落,唯有那些经过经验丰富的竹农眼看手摸,确信了是好材料值得培育的,才会被细心看管,等待长成之后锯下来送往加工。
一个早晨的时间在无言的行进之中度过,百人左右的队伍隐隐分成了两个部分,气氛有些尴尬,这在意料之中。
走在最前头衣甲鲜亮又骑着马还牵着10头驮牛的自然是青田家麾下的武士一行,而亨利他们几人与小独角兽走在了中间,紧随其后的就是特木伦所率领的夷人部族。
夷人与和人之间的不合明显得不行,即便因为局势所迫他们不得不寄人篱下,空气也依然有些尖锐而沉闷。
这是综合因素的成果,哪怕没有之前新京方面对于少数民族的打压,社会主流与边缘群体之间的不合也依然是各个国家与地区都普遍存在的。
和人、又是和人中的贵族,小少爷弥次郎和他麾下的那些武士们是这个国家社会的上层,占据了整个月之国人口百分之1到到百分之3的存在。而隐居于北部荒野之中除了与少数和人边境村庄的渔民有交流往来以外基本上自给自足的夷族,则是完全不隶属于他们管教的,法外之地的存在。
哪怕舍弃了近期的直接迫害这一矛盾冲突,身份、地位、财富、文化等方方面面的不同,也依然决定了双方不可能相处得融洽。
‘我会遵循父亲的命令与你们一同前往新京,这是我个人的一种历练,但不代表我必须和你们和睦相处’
尽管并未说出口来,但小少爷弥次郎的眼神与态度,也依然透露出了这样的讯息。而身为少主的他有了这个意思,麾下的那些武士们,自然也是会跟后面的人保持距离。
出行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这支队伍看起来就已经隐隐有要发生内斗分裂的迹象。
和人的武士与夷人没有任何的交流,大多骑着马的武士们脚程较快,哪怕是步行的足轻也年青有力不怕吃苦。而夷族人当中有老弱妇孺,走起来时不时就有人掉队,负责领队的特木伦与他的儿子呼兰时不时就得回头注意一下。可前方的弥次郎却只顾着自己不停前进,半点儿也没有要等他们的意思。
这一行为看在夷人的眼里自然成为了有意的刁难,而更进一步使得矛盾激化的是,中午时分他们终于停下来时,一些年轻的夷族人想要走过去从驮牛那儿拿些食物,护着驮牛的足轻们直接就亮出了长矛。
此次出行包括亨利等人在内大多是轻装,大部分的辎重包括口粮都放在了驮牛背着的箱子之中,因此和人足轻的这一行为直接就激化了矛盾,双方用彼此都不完全通达的语言大声地吵闹了起来。
年青的下级武士们大声指责这些靠近过来的夷族人是小偷,要来偷盗他们的东西。
而夷族人则认为自己过来拿点吃的天经地义,对方是有意在为难他们。
出身山野之中天性自由的夷人没有过多私人财物的概念,如同璐璐最早引领亨利一行人前去那营地长屋一样,他们很多东西都是部族人共用的。但武士们不是这么认为,以足轻们从小灌输的观念而言,哪怕这里头的东西确实有他们的份,那也要等到自家少主同意,由武士领队安排分配才行,伸手自由取用就完全是小偷的想法。
不同文化背景造成的不同观念,加上阶级差距与各种歧视和偏见,起先只是小规模的争执迅速演变成了各种叽里咕噜的对骂,双方之间的动作也越来越激烈。
若非前面听到动静正在安排队伍休息的鸣海迅速赶来制止,只怕当场就会发生暴力冲突。
识时务知道己方寄人篱下产生冲突起来弊大于利,特木伦也迅速跑了过来拦住了那几个擅自行动的年青人。作为一个部族的领袖,与和族人接触较多的他也明白夷人一些观念在月之国主流社会不太行得通这一点。以自身的威望拦住了这些年青人之后,特木伦与鸣海为了避免进一步的争端,决定选择将一部分的口粮分出来给夷人自行背负。这个结论提出之后鸣海返回队伍前列请示了弥次郎,万幸的是小少爷并没有在这时候闹脾气,点点头就同意了,算是暂且解决了这个问题。
“前途多舛啊。”博士小姐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而米拉则是左右看了看背着粮食走过去的夷人以及另一头开始生火做饭的武士们,最后把眼光投向了贤者。
“我们。”
“蹭谁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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