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不甚明媚。
早春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不分日夜都是如此。乌云密布的天空遮挡住了大部分的月光,哪怕是西芬克的魔力之月也无法穿透。尽管能见度的低下给予了众人足够的掩护,但也多少令人对无边黑暗当中蠢蠢欲动的事物感到恐惧。
不知名的虫儿在附近房屋长满青苔和杂草的角落里“唧唧”的叫着,从冬日冰冷当中复苏的它们如沼泽村中央灯火通明的声乐场所中的人们一样开始了嬉闹。
月之国的文人雅士常会饲养小虫,为虫鸣吟诗作赋。
但这声音眼下一行人并不欣赏得来。
“一个半小时了。”阿方索开口说道:“他们去了该有一个半小时了。”
“未免有些久了。”他强调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旁边的两位传教士点了点头,安抚着三匹马的洛安少女亦是如此。亨利没有说话,用灰蓝色的眼睛扫视着周遭,确保有任何动静都可以及时察觉。
在这种夜里,沼泽村的河堤两侧几乎无人会光顾,所有人都聚集在那些灯火通明的区域。
结伴的夷族领队,说话有些结巴、名为特木伦的中年人,因为聚落所在地比璐璐所属部族更靠南边的缘故,与和人的交流来往也更加频繁一些。因此在所有人当中,对作为附近交通枢纽的沼泽村大致情况最为了解的,也非他们莫属。
亨利等人是彻头彻尾的外国人。尽管贤者在久远的过去曾来过这里,在那个对外交流比现在还受限制的年代里,他的步伐也仅局限于新京周遭。
这点与博士小姐相似,在踏上有勇无谋之旅前,绫的活动范围也都是在南方的新京一带。并且考虑到身型之类的问题,哪怕她对这里有所了解,要乔装打扮一同上路风险也太大了些。
基于这些前提,阿方索教士会感到焦虑也并非不可理喻。
——主动权并不掌握在他们手中。米拉和咖莱瓦还有艾吉这种年青人也许意识不到,但作为身居高位者,中年教士对此感到十分不安。
尽管亨利当初挑明了叛军一样不会平等对待夷人,加之绫以自身尊贵身份立下保证会向皇室求情,令夷人能重新回归安定生活。以此作为条件获得了特木伦等人的合作。
但作为外来者的他们,在前往南方的这一路上不得不依靠相对而言更加了解本地局势的特木伦等人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的保证要等到漫长的旅途结束之后才能兑现,而这一路上最少在北方领地时很多东西都得依赖特木伦他们。时间跨度拉长的话事情就难免会有变,而由于了解程度的不足,无法掌握事态的主动权,对阿方索这种典型的拉曼领导层人员而言会造成焦虑也是难免的。
给这一切火上浇油的还有资金问题。靠打猎维生的夷人可没多少金钱,因此用以购买各种物资以及够大的驳船的,皆是从亨利等人这里支出——准确点说,是从作为雇主的阿方索等人携带的,本应作为教会在新月洲建设资金的那部分金钱当中支出。
阿方索携带的绝大多数都是黄金,但还有一部分事先兑换成本地银两的作为行动资金以防不测。而这一次用来购买物资和驳船的,就是这部分。
教士不是洛兰,见过亨利之前对待拉曼学者一行明白这个佣兵不简单的他,知晓现在不是自己打小算盘的好时候,为了谋求生存他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尽管如此,将资金交给刚刚认识不过几天的外人,连保险措施都没有,完全没有不安的人基本都是脑袋有问题。
在分配任务的时候,他其实很想开口说出留下特木伦的儿子呼兰——也即是那个不小心脚滑放箭的少年——在他们身边之类的。教士连借口都已经想好,什么保障安全之类的,年纪还小还是跟他们待在一起更好。
但这些人都不是傻瓜,他们会立刻察觉到这是要留着人质防止他们卷款潜逃。而这个口一开,很可能就会使得本来就不算紧密的临时结盟关系产生裂隙。
阿方索不蠢,所以他不会做出像洛兰那样的行为。
尽管予以信赖意味着会面临背叛,但他似乎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相信这个自称亨利·梅尔,有着一个维斯兰名字却怎么看都是苏奥米尔出身的佣兵的领导能力,以及那些夷族人对共同危机的认知。
他比上流社会出身自命不凡洛兰更精明,他明白什么时候该松手莫要想着事事都把控其中,但却仍因拉曼领导阶层的天性,开始一阵阵地感到不安。
亨利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切。
尽管阿方索自认藏得很好,但对时间流逝的敏感和坐立难安的模样早就透露出了他内心中的疑虑。
情况确实有些不对劲,虽说采购本身花费的时间较长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们已经明确分工并且罗列了清单,只需照做即可。
不同于教士,贤者怀疑的并非是夷人变卦。一个是因为这些猎民相对单纯一些没有帝国人那么喜欢勾心斗角,另一个则是他们一行人是特木伦等人眼下最好的选择。
那么这么一来,自然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自打到了这儿开始,他就一直仔细地观察着周遭。尽管没有亲自来到过这里,但凭借丰富的知识还是得以从各种细枝末节大致进行推断。
作为其结果,贤者作出了停留在靠近河堤的这片没多少人会来的地方的选择。
尽管停留在原地很容易吸引来更多不必要的注意,但保持移动的话之后他们也没有什么合适的联络方式,可能会走散。
而且最重要的是,沼泽村和其它许多缺乏合理城建规划设定,大家圈地盖屋的城镇村庄一样——房屋都是乱搭乱盖的。
在外面观察也许看起来这里像有一条路可以往里走去,但真正走进去了你会发现忽然有谁在路中间盖了间屋子或者立了一面墙,只能绕道从旁边走过去。一来二去,哪怕是本地人也很容易就会迷失在小巷之中。
因而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就留在了只有前后两个方向的河堤。除了远处有一间在黯淡月色下显示出朦胧外形的,立于沼泽边缘河面上的小屋外,这里没有过多会让人眼花缭乱的建筑物。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阿方索没再开口,但沉默也是焦虑的一种表现形式。
“虫子不叫了。”米拉用很小的幅度缓缓地抽出了战刀,避免发出声响。而后将它垂低隐藏在阴影之中,防止金属反射月光引起远方巡逻队的注意。
“嗯,被包围了。”贤者语气依然平静,但余下包括咖莱瓦在内的四人却都有些慌张。
“怎么办老师,骑马突围?”洛安少女开口询问。
“不。”贤者摇了摇头,他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某样东西,然后转头望向了高处。
仅有两米高的和人房屋对亨利而言就像是小人国的屋子,因此他可以很清楚地注意到在连成片的屋顶上某些匍匐的黑影。
细微的刺鼻酸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之中,潮湿的沼泽空气使得嗅觉愈发敏锐,因此隔着十几米距离他也能够判断得出这是涂抹在那些人手中器物的某种植物汁液。
“别轻举妄动,是见血封喉的毒物,对方有备而来。”亨利用拉曼语开口说着,不仅是指示米拉,也是要其它几人别有突然动静。
“好。”紧张的咖莱瓦和作出戒备姿态的洛安少女都将手中的武器收了回去并且垂下双手作出不抵抗的姿态,而摸出了轻弩的传教士等人则是有所迟疑,但最终也选择做相同的事情。
“是来谈话的吗,如你们所见,我们没有拿着武器。”亨利换成了月之国的语言对着那片黑暗开口说着,但没人回应。
“从阴影下走出来,让我看看你的脸。”片刻过后,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这样说着。
“.......”贤者缓慢地走到了月下,有着灰蓝色眼眸的面容和高大的身形展露无遗。
“......”黑暗中响起了些许的骚动声,他可以敏锐地捕捉到:“.......没说假话.......”之类的只言片语,但因为这些人说话带口音而且有地方方言的缘故,亨利也无法完全听懂。
“口齿伶俐的异邦人,犹如奥尼一般的巨大身材。我有两个问题,阁下究竟是谁?像阁下这样的角色,拜访我们的村子,又是有何事?”明显措辞水平有别于其他人的那个沙哑声音这样开口说着。
“问别人问题的时候,先介绍自己不是一种礼貌吗?”但亨利没有服软,直接立场强硬地问了回去。
“这家伙。”站在领导者身后的一个人抬起了手里某种管子似乎要对着贤者袭击,但就在这一瞬间亨利仿佛无视了黑暗一样瞬间转过了头用那双泛着蓝光的眼睛直视着他。
“这。”分明是敌明我暗,但身处黑暗掩护之中的武者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夜枭盯上的老鼠一样,浑身无法动弹。
“阁下......能暗中视物。”沙哑的声音开口,然后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紧接着周围那些警戒的人忽然全都垂下了手里的武器。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丝毫不像是杂牌土匪应有的模样。
“踏、踏。”沙哑声音的主人从黑暗当中走了出来,米拉因为他的脚步声而皱起了眉——她这才注意到这个人原来右脚有伤,是个瘸子。
这样的人居然能够悄无声息地接近到这个距离,莫说是她了,就连自己老师都没能及时察觉?
即便对方有着地头蛇优势对于本地复杂的建筑群了若指掌,但就算是这样能够拉近到这个距离,也足以证明这些人的训练有素。
“西诺比吗。”亨利说了一个米拉听不懂的词,像是指这些人的职业。
“看来阁下比我们所想的,对于吾国的了解还要更多。”同样走入黯淡月光之下的人,年纪和阿方索差不多,一头花白的长发在后脑扎成了马尾,穿着典型的月之国式宽大服饰,底色是天蓝,而外面还罩着一件褐色的保暖小马甲。
“新京的精锐间谍与暗杀部队,怎么沦落到给一帮地痞当保安的程度了。”贤者依然嘴上毫不留情,他这句话丢下去好几个年青气盛的人似乎都有了骚动。
但首领没有下令,他们也就没有任何动静。
“与诸位来到我月之国土地缘由相同。”首领开口说道:“不过是为了生存罢了。”
“鄙人是这支微不足道的小队领导,称呼为清石即可。如阁下所见,担当此片区域的。”他顿了顿:“安保工作。”
“亨利。”贤者耸了耸肩,也自我介绍。
“阁下真是惜字如金,但鄙人并不讨厌,这世上会吠不会咬人的狗太多了——寒暄到此为止,虽有些唐突,还请诸位与我一同前去面见主上。”
“诸位的同伴也已经在那里等待。”自称清石的领队这样说着,虽然措辞客气,但显然并不给他们拒绝的权利。
“老师?”米拉把目光投向了亨利,其他人亦是如此。
“走吧。”
“进了人家的地盘不跟主人打招呼。”
“我们也确实有点没礼貌。”贤者耸了耸肩,如是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