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的第一场雪,足足持续了一天有余。
降雪让温度下降了许多,因为今年这场雪来得有些早的缘故,落下的是湿雪。
这是暖冬来临的迹象,至少对苏奥米尔人而言,今年会是个暖冬。
老一辈人常说若是夏天特别热的话,冬天也就会特别冷。这其中的气象原理他们没办法像是帝国占星法师那样说得头头是道一堆专业名词层出不穷,但凭借多年累积下来的智慧,民间的人却总是有着自己的一套解释。
湿雪是气温不够冷的证明,飘落下来的雪花在半空之中因为温度提高而稍微融化了一些,变成了夹杂有水分的形态落到地面。
这种雪比起深冬的干雪而言要更为烦人,因为半融的缘故它显得黏乎乎的,而且若是衣物不防水的话还会像是淋雨一样被浇湿。
所幸一行三人都披着羊毛斗篷还戴着帽子,并且为马匹和马鞍上的东西也都盖上了备用的羊毛毡布,避免各种物资被打湿坏掉。
因为降雪的缘故他们稍微花了一些时间,不过在有马匹代步的情况下还是成功地把那名重伤士兵带到了附近小镇之中。
到达的时间点已经是夜晚10点左右,这个时间点在当下主流社会观点里是只有娼女和流寇才会出现的时刻。加之以细雪纷飞,大部分人都已熄了灯,门窗紧闭。
提着灯笼牵着马的亨利走在前方。那受伤的士兵趴在了马上,他们已经尽量给他保暖,但他仍旧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开始经受不住天气的寒冷,有浑身颤抖和嘴唇发白的得了低温症的迹象。
镇上的药师这么晚是不会接待病人的。并且在这种白色教会传统势力较深的地方,药师经常被认为是有接触了渎神之物的巫师或者女巫,所以被排挤,时常是在远离村庄的地方独居。
常人犯了病没有物美价廉的青草药物可用,选择就只有两项。
一个是前往教会,试着“透过虔诚的祈祷来让神明宽恕你的罪孽”。
而另一个,便是贤者等人目前所向的方向——
“欢迎光临——呃——”佣兵公会的前台接待人抬起了头,在蜡烛的灯光之下亨利和米拉胸口橙牌闪闪发光——公会对于佣兵牌的挂载只有‘必须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这一项规定,这是为了防止佣兵在有义务必须被贵族征召的时候隐藏自己身份逃避责任的做法。而大部分人为了防止被打碎都会挂在腰间,眼下是因为穿了斗篷的缘故两人才戴在了胸口。
“我们需要药师。”亨利直接切入了主题。“呃,啊,好的。”而年青的女性接待员急忙地点着头就转身跑到了里头,不一会儿重新打开了柜台后方的门:“请到这边来。”
顺着她的引导,亨利和咖莱瓦搀扶着受伤的青年人,而洛安少女则是跟着另一名出来的接待员一起把小独角兽和两匹马引到马厩那边去。
“好大——”在柜台后方的一层暗室里头是一个石砌的小屋,旁边的柜子上放了许多的手术器械和药材,而一名戴着黄铜框单边眼镜的药师瞥了一眼他们的装束,立刻就皱起了眉:“这是怎么搞成这样的,两个人无伤一个同伴伤成这样。”他用拉曼语开口这样说着,显得对他们相当不满。
这是佣兵公会较为不为人知的一个部分。佣兵这一职业是常年在刀尖上跳舞的,为了金钱而战斗的他们之所以会愿意将自己收入的5成分给这个组织,并且遵守那些严格的条条规规,除了平台给予他们的大量委托接取的渠道以外,便是公会拥有的强大后勤支援。
习惯了的话很容易忽视,常人眼中也往往是那些星光璀璨的佣兵团和高级佣兵更受欢迎。但是只有真正入行的人才会意识到,佣兵公会这个组织,佣兵的部分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们背后的运营管理人员,才是维持这个组织至今都有这种庞大规模的根本缘由。
在接待和考核管理人员这些普通佣兵能面对面交谈的工作人员以外,那些他们见不到的人才是背后真正的英雄。若没有搜集各种任务信息,整理资料做资源地图的信息科人员,各类任务就没有办法被按照地区、类型和所需级别分类,接取任务的佣兵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下一边摸索一边试着完成,这种情况会大大降低完成任务的效率。
除此之外还有商业人员,与商人交流合作,从大型佣兵团甚至军队那边购买退役的二手装备,安排作为挂牌佣兵的特殊福利,以较低的价格买到品质不错的武器和盔甲——当然这一点混得较好的我们的贤者先生与洛安少女是不必如何去体会。
而最后一个必须提及的部门,便是包括了托管照料和药师治疗的后勤支援科。
佣兵在遇到任务需要帮助的情况下可以出示委托并且上缴管理费将贵重物资临时存放在公会,这一点亨利和米拉在波鲁萨罗的时候曾做过。而如今他们要使用的便是这个部门的另一个功能,治疗。
“轻点,别拉扯到伤口造成二次伤害。”医生指挥着亨利和咖莱瓦把年青的士兵放下,然后看了一眼手术器械,又望向了接待员小姐。
“帮我搭把手,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旅行了那么久一身脏的,别害伤口感染了。”他皱着眉驱赶着亨利和咖莱瓦,而接待员则是一脸抱歉地看了过来:“人手不足,你们就自己用外边的茶壶烧点热水喝吧。”
她这样说着,而亨利和咖莱瓦退出了石室,并且顺手带上了门。
“是拉曼人啊,在这么北端的苏奥米尔。”咖莱瓦显得有些惊讶,因为那位医生很显然是拉曼出身的,连苏奥米尔语都不怎么会。
“是啊,你这家伙都不知道的吗。”洛安少女有些得意地卖弄着她从书上读到的知识:“从古典时代开始,拉曼帝国就有外科手术和不错的青草药治疗。发展至今拉曼人的医生仍旧算得上是水平高超的。并且与苏奥米尔本土的药师不同,受佣兵公会雇佣在职的药师也是受到公会保护的。”
她说完转过了身开始去找起茶壶来,冬季的苏奥米尔室内壁炉是长时间燃烧着的。而本着物尽其用不浪费柴火的想法,锅架也经常是架在旁边,烧水和烹饪都是在这里做。
“嗯。”亨利耸了耸肩接着补充:“说来讽刺,但明明同是治病救人的职业,在公会就职的药师就被认为是有高档工作的体面人。而传统的青草药师,则会被认为是与恶魔勾结获得秘术的巫师。”
“同样是人却还要分个三五九等。”他的话让咖莱瓦颇有感触。之后三人静静地烧起水来,准备泡一壶热茶。期间苏奥米尔出身的其他公会工作人员有进来过,不过瞧见了亨利和米拉的装束他们却也怯于上前来搭讪,有一种面对高级佣兵的自卑和怯弱的感觉,夹杂着憧憬和畏惧。
憧憬的部分很好理解,毕竟很多这种工作人员就是憧憬着成为佣兵,却因为畏惧危险之类的最终才退而求其次成为公会的职员。而畏惧,则是来自于对于老练的战斗职业者都会有的,并不能说是完全空穴来风的偏见。
“爬到了这么高的位置,想必已经是杀了许多人了吧。”
以剑为生的话,这几乎是难以避免会有的情况了。人们将自己的需求寄托于这些能够挥舞剑去战斗的人,希望他们能够以强大的武艺达成自己的意愿,或是复仇、或是拯救。但在另一方面,他们又会觉得战斗职业者们都是杀人如麻失去了常人之心的危险角色,所以自然而然地有敬畏和胆怯的情绪,不敢靠近不敢攀谈。
米拉望着这些人敬而远之的态度,想起许多年前的自己,心情有些复杂。
沉默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医生打开了门和接待员一起走了出来。
接待员直接走到了三人的所在,从米拉手里接过了烧着热水的水壶,倒到了旁边的木盆子里头又加了一些冷水中和温度,然后把毛巾浸到了里头。
“总之先把伤口处理完,止血然后缝起来了。现在给他加热了石床,万幸没有伤及内脏,不过肌腱受损,他以后左脚应该都瘸了。这前提当然是能不能捱过今晚。”医生开口这样说着,然后用接待员递给他的热腾腾的蓝条纹毛巾擦干净了双手,朝着亨利伸出了手:“三枚金币。”
“这么贵!”咖莱瓦叫出了声,而米拉正打算开口,却瞧见了贤者的眼神。
“原来如此。”洛安少女点了点头,而医生则是接过了贤者递过去的钱,掂量了一下然后收到了口袋里头,就再度走回到了石室之中。
“这是?”咖莱瓦感觉自己是在场唯一一个蒙在鼓里的人,左右地看着两人。
“封口费。”洛安少女言简意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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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快地流逝着,一夜过后生命力顽强的年青士兵挺了过来。在把他移送到公会二楼的房间于更好的环境中静养以后,接待员小姐给他喂了一些炖烂的粥。到了下午,亨利、米拉和咖莱瓦也终于可以听这个活过来的年青人叙说他的委托。
叙说的时间足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而在他终于说完并且躺回去休息时,走出门的洛安少女第一时间扶了一下额头:“亏了啊。”这样开口说着。
“嗯,是亏了。”亨利语调平静。
“咋回事?”而咖莱瓦一如既往地呆头呆脑。
“唉——”洛安少女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接着三人一起向着公会的下边走去。
死里逃生的青年士兵口中说出的,是一个在当今的苏奥米尔不算罕见的故事。
驻扎的士兵私自将武器和防具之类的军用物资出售给商人,之后又换成了便宜的二手货滥竽充数。这些人拉帮结派在军队内部形成了相当大的势力,从上面的下级军官到士官级别都勾结分享利益,对此看不惯的这名正直的青年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最终决定逃离并且向着上级贵族举报。
而这一点被对方发现以后,他们派人追杀,最终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他的委托是将这个消息带去北部的苏澳马里纳这座城邦,汇报给当地管辖的将领,并且打了包票“这么大的消息大人肯定会给各位重赏的。”
——换而言之,他们在垫付了3个金币的治疗费以及不少的食宿费以后,得到的这个任务却是一个连报酬都不明的空口支票。
除了呆头呆脑的年青搬运工以外,洛安少女和贤者显然都不怎么看好这个任务。
为了证明三人的身份可信,年青的士兵把自己身上的一些贵重物品作为担保交给了三人,还说那些也可以卖掉也作为报酬。
“算了,正好我们的目的地也是苏奥马里纳。而且如此热情报国的青年,在这个时代也算是稀少了。”亨利这样开口说着,而米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三个金币啊......”咖莱瓦还在念叨着那笔昂贵的资金,而贤者忽然耸了耸肩:“其实资金倒是不必担心太多。”
他从随身的口袋里头摸了一把,掏出来一大把的金币。
“呃——”米拉和咖莱瓦的眼睛都直了:“这哪儿来的——”年青的搬运工脱口而出,而米拉愣了一会儿之后皱着眉:“鲁密祁?”
“嗯。”亨利耸了耸肩:“龙喜欢收藏财宝,冒险里头讲的并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这个是很多年前的纯金币,现在不流通了,直接按照重量称的话,会很不划算。所以可以的话希望之后能够遇到古董商人之类的,换些可用的金币吧。”
“苏澳马里纳不知道有这么大的规模没有就是了,不过考虑到我们接下去要去的地方,估计花费的资金就算需要把它们都兑换成黄金也不为过吧。”他说着,而洛安少女和咖莱瓦都是将疑问的眼光投了过去。
“没什么。”亨利耸了耸肩:“就是我们得找到一位在金钱之下能有足够勇气的船长,和一艘不会沉的船。”
“......船?”咖莱瓦的脸白了。
“想离开的话,现在还有机会哦。”米拉看向了他。
“不,和女王陛下分开的那天我就说了。我想看一看。”他垂下了头,看着腰间形影不离的笔记本:“我想记下来。”
“行吧。”
“总而言之,既然是顺路,就去完成掉这个年青人的委托。”
“虽然我有预感。”贤者回过头,用波澜不惊的灰蓝色眼眸看着身后的二人。
“这件事会有一个老套又无趣的结局。”一字一句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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