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千年的拉曼文化体系不仅为里加尔世界贡献了许多优秀的政治、军事结构和应用科技,也为人类语言的词汇丰厚量作出了极大的奉献。如今在世界范围内的许多语系都脱离不了它的影子,尽管因其措辞上过于繁复而且拥有过多的语法讲究,拉曼语在如今的里加尔上使用群体逐渐降到了百分之三十五以下。但只要是涉及到一些简明扼要的词汇成语表达,不论使用者说的是哪一门语言,这词汇追根溯源总能在东海岸现踪影。
而在这其中,于其本意之外随时间流逝囊括的领域越来越广的词汇,细细数来,数量也十分庞大。
千年之前古人所创造的词汇,至今仍旧能用以囊括眼下情景。真不知到底是该佩服古人的智慧,还是应该感叹人类至始至终就未曾改变过的事实。
帕德罗西南方的秋雨淅沥沥地下,令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朦胧的美感之中。
拉曼成语曾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忽略后半部充满了拉曼式侵略性的总结不提,前者所囊括的,确是人类灿烂又丰富多样的文化特性。
“文无第一”这一说法千年过去仍旧适用,当某些年轻人开始争论甚至争吵彼此喜欢的作品到底谁高谁低的时候,它总是最好的能够让他们闭嘴的词汇。
拉曼人在许多许多年前就现了这一点,正如里加尔世界上交替的四季变化各有各的美景一般,各行各业的文学与绘画作品,也是极难以一个至少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评定标准来简单囊括的。
它们各有优点,明智的人应当做的是取长补短,从自己阅读过的书籍当中挑取精华的部分加以吸收。而非总是像个毛躁的孩童一般,大声争吵着试图证明自己喜欢之物比起其他更为优秀。
这种睿智和成熟的思维方式在这个千年的东方帝国随处可见,他们比起年轻的西海岸人更为含蓄,但这含蓄并非源于自卑,而是平静。
无需向谁证明,无需向谁表达,只是安安静静存在于此,你的目光就注定无法从它身上挪移半分。
西瓦利耶的史学家将这称之为“珀阿赞-德拉曼尼”――意为“拉曼毒药”。
这是个中性词,实际上在西瓦利耶语的语境当中更像是“令人着迷的毒物”。你无法避免自己会被拉曼系的文化所吸引,但一旦你开始深入进去,你又往往会最终被其庞大的信息量所冲击,影响,同化。
以至于无法再保持自己的民族传统文化,变成又一个拉曼世界不起眼的成员。
这是它令人畏惧的一方面,但我们在这里所要提及的却是那份平静美好的一面。
那对于自然万物保有包容心和欣赏美的精神的一面。
即便是在东海岸,个体或者小型团体佣兵所能接到的常规任务类型也不外乎那几种。蓝牌等级和优秀装备带来的外观冲击力到底还是有些效果,在小村庄的旅店停留了一日有余,就有一队朝着南方前去的旅行商人主动跑来与他们交涉,试图邀请他们一同前行。
虽然以贤者的视角来看,这些家伙与其说是看上了他和米拉的等级还有装备,倒不如说瞩目点还是在即便换了平民衣裳贵族派头却丢也丢不掉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的费鲁乔和菲利波二人身上。毕竟他们二人实力再强也仅仅只有这个人数,而若是商队当中有两个一看就知道是贵族的人,即便是心怀不轨之徒是肯定会绕道走开。
袭击商人若是保持低调兴许还有一线生机,袭击了贵族,会令整个帕德罗西都颜面无光,因而引的报复足以让整个帝国境内的盗贼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销声匿迹。
任何行业都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哪怕盗贼劫匪也是如此。
归根结底有光明的地方就会有黑暗,所以明的一方暗的一方会有自己协调的潜规则。
只是不论在哪儿,始终都还是会有那种意图破坏规则的人存在罢了,不论是因年轻气盛还是被逼上绝路进而歇斯底里。
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尽管大部分帕德罗西帝国境内的地区治安相比起西海岸都算是十分优秀,在一些较为偏僻又漫长的乡间小道,动辄杀人伤人的恶性劫掠事件也还是时有生。
若非在竞争当中失败,是没人会想要冒这个风险的。
行商者的天性总是如此敏锐,环境好利润佳的大城市大商道轮不到这种小个体户直接就被势力更加庞大的商会组织给瓜分完毕,而余下的那些又没钱赚路又难走的直接排除在外,剩下的当然就只有这样的要么是因为道路崎岖不平要么是因为路旁有择人而噬的怪兽劫匪因而大部分人避之不及的小道了。
善于现新的商机,在别人尚未涉及的地方展,才能在有钱有势的大型商会阴影下求得一线生机。
总而言之,最终组成的队伍包括旅者和另外八名护卫佣兵在内总计过了五十人。这八人都只是绿牌的等级,属于小商人们联合雇佣的正牌护卫,而我们的贤者先生一行人则更像是外援。
他们签订的契约属于合作契约而非真正雇佣契约,因为在商人们看来亨利、米拉和玛格丽特三人应该是菲利波和费鲁乔的护卫,所以他们只是暂时并到了这支旅队当中并且接受一定的额外佣金,确保在生意外的时候也会帮忙照顾商队成员。
装备精良又骑着战马的亨利和米拉加入队伍引起了不少注意,相比起只能采取步行看起来十分贫穷的那些平均年龄达将近四十岁的下级佣兵,他们看上去显得十分年轻有为。
有道是人比人气死人,在看到比自己年轻却又取得了更加出色成绩的其他人时,这八名护卫的心里头要说没有一丝一毫不痛快那肯定是假的。
只是出于年纪带来的成熟和常年护卫合作的修养,他们倒也没有乱脾气,只是默默地拉开了距离,摆出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
“切――”前方的菲利波在看到这些佣兵阴郁地走开的时候不屑地咂了咂舌,显然贵族出身的他瞧见这种场景的次数已经不算稀少。
米拉相信亨利也注意到了这些潜在的矛盾,规模庞大的旅队虽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外在威胁,但若是内部开始出现争斗后果反而比小型队伍更加严重。
她变得有点紧张兮兮地,毕竟这些人都还只认识一天不到,要谈得上稍微有点了解的就只有自己队伍的其他几人,但菲利波和费鲁乔是靠不住的,尽管二人都会一些剑术,但只会耍剑可成为不了合格的佣兵。
女孩的手一直没有离腰间长剑的剑柄太远,她像只机警的山猫一样竖起了耳朵左右地观望着,神经紧绷。
――如是的警惕你可以称之为神经过敏,但别忘记上一次她还是个外行累赘时的那场大型旅队护卫任务惨痛的结局――而这一次虽然女孩自身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他们带着的,却是足足三个累赘。
注意到了队伍当中不和谐气氛的,有不少人,但紧绷着神经的确仅仅只有米拉一个。
阴郁的天气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存在,午饭过后他们继续前行,等到了差不多下午3时少许忽然下起大雨时,队伍中那些帕德罗西本地人的反应,令女孩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他们没有担心被雨水困在道路中间会成为瓮中之鳖,也没有担心接下去的道路变得泥泞难行被盗匪所盯上的话要如何脱身――
携家带口旅行的拉曼人搬出了他们的折叠小凳子,由木头和帆布组成的这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可以放在马车上也不会占据太大的空间。商人们随后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不少人抱着一整个玻璃罐子的腌柠檬片,显然是用以制作饮品用的。而就连那八名脸色阴郁的佣兵也舒展开了眉头,在展开遮雨棚的载客马车包围中心找了个位置,就开始品尝起人们携带的烙饼点心来。
仅仅1o分钟不到,他们就把车队变成了一个小型营地,开始交谈调侃。
气氛转换之快,令米拉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是一幅自然轻松的模样,孩童们躲在有顶盖的载客马车当中,趴在木制的窗口朝着外面指指点点,嬉笑打闹。大人们从车门走出来走到雨棚下方,架起了茶壶开始烧水。一同出的旅行商人拿出小木琴吹奏乐曲,整个场面完全不像是在有危险的地区前进而只是轻松地郊游。
一时间,紧绷着的米拉感觉自己像是个白痴。
“安心吧,这里是帕德罗西不是西海岸。”亨利对着一旁同样还在淋雨的米拉这样说着,他显然知道与过去极其相似的场景令白少女感到有些紧张:“警惕固然重要,过分紧绷的话也是有害无益。”
“适当地放松一下吧。”贤者说着,而米拉呆了一会儿,做了几个深呼吸,迟疑了好一会儿像是到了一片新的土地还在适应那遥远地平线上景色的流浪儿。
她思索着,迟疑着,最后终于是缓慢而又坚决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从马背上爬了下来也跑到了雨棚之中。
“喔,白的佣兵小姐,你也来了吗。”开口搭话的是一个商人大叔,他对着米拉满脸堆笑,同时往粗陶炭炉上再多添了一些木炭。
“哈哈,淋湿了吧,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晴朗的时候一连十几天都是大太阳,忽然下起雨来就稀里哗啦没个停的,那边的旅客们有备着毛巾,去找他们要吧。”大叔这样说着,而米拉点了点头:“谢谢。”
她说着,而正待迈开步子,对方却再度开口。
“这样的生活,也挺不错的吧,下了大雨就干脆地停下来,反正走路也十分艰难,倒不如缓一缓,享受一下。”
他说道。
生活。
生活。
仅在拉曼语当中存在的这个词汇,让米拉停下了脚步。
尽管在到达南境城邦联盟之前她就已经学会并且掌握了这个词的大致意思,但那种了解那种掌握就像是鹦鹉学舌――她可以照着教科书上的详细解释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她也认识所有的那些单词那些音节,但她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
就像大部分其他的西海岸人,就像大部分其他的洛安人那样。
迄今为止,在遇到亨利之前,也是在遇到亨利之后,她都只是拼命地,拼命地,只是试图活着。
即便是停留下来的空当她也都在努力地学习,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压力一直逼迫着少女不停地往前奔跑,往前奔跑,而不知不觉之间这就已经是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
“生活,意味着驻足停留。”
“不用急着向前,而是偶尔让自己放松一下,享受一下片刻的安宁,享受一下当前的美景。”
她好像懂得了一些什么。
一瞬之间回过头去看,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到达了原先的自己难以理解的高度。
已经是,可以放缓脚步下来,享受一下和平的时光了吗?
在到来帕德罗西帝国以后一直都存在的格格不入感,原来并非文明并非人种也并非语言上的区分,而是有着这样的本质。
这种感觉难以言说,只能意会。
拉曼人,确实是有着这个资格可以去嘲讽西海岸和其他地区那些贫瘠王国的人们是“蛮子”的,因为出生在帕德罗西帝国与否,直接可以决定你整个人生的态度和节奏。
她加入了这些人“生活”的行列,既然雨天不适合赶路那么干脆停下来放缓节奏好好地享受生活。
这在一年前的米拉看来会是懈怠、不上进的行为,如今的她却也逐渐地理解了。
“若是只为了活着而活着,那么人生就毫无意义。”
“若是无法看到眼前的美好,去体会这细致景色的妙不可言,那么腰缠万贯也只有满腔空虚。”
“呼”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些些的蜕变,由内而外地开始。
――但正如同其他任何事物一样,有的人喜欢,就有其他的一些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会对此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这一次负责扮演这个角色的,该说不出所料吗――是菲利波。
对于在帕德罗西出生并且还是帕德罗西贵族,这所谓的享受生活享受景色的事情他已习以为常的年青人而言,这种场景他并没有感受到米拉内心中所感受到的那种治愈跟平和。
实际上在一大清早出之后还没过三个小时的时间,菲利波就已经明显地流露出了不耐烦的迹象。
为了照顾整支队伍当中十几辆马车的前进度,他骑乘的尽管是顶级的帕德罗西纯血马,也只能是放缓下来让它慢慢行走。不能放开了手脚驾马狂奔这一点已经足够令菲利波心情不爽了,再加上这一路上什么事情都没有生,除了走路剩下的还是走路,过度的无聊和一成不变的场景让年青人开始对一切都斤斤计较。
他身上那套临时购买的衣物本就不甚合身,加之以原主人并不能算是十分爱干净的缘故菲利波总觉得这上头有一股子汗臭味――兴许还有一些跳蚤,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在换上这衣服以后就浑身痒痒。
所以同行的其他人就这样看着这个年轻人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晃来晃去左右前后回头看着周遭的其他人,一副安静不下来的猴儿模样毫无体统,令陪在了玛格丽特身边的老管家费鲁乔远远望着,简直是眉毛都要扭到了一块儿去。
而对于这样的菲利波而言,快快到达目的地结束这趟无趣的旅途是一种解脱,当人们这样停下来时,他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左右观望着,就打算逞一回口舌之利,以泄胸中的不满。
“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的啊!”年青人故意开口大声地说道,他没有对着任何人,但这话显然是说给玛格丽特听的。潜台词是贵族小姐所憧憬期待的冒险到头来只不过是无趣的赶路,不如早一些结束吧――但年青人转过头去看,玛格丽特却正身处烧茶吃点心交谈的行列之中,一脸兴致勃勃连注意都没有注意到他。
“切――”这让他心里头的不畅快更加激烈,菲利波环扫了一眼,正想着找个人出气呢,就瞧见了那八名护卫当中的其中一人一边吃着烙饼一边毫无警惕性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年青人皱起了眉头,而中年人也正巧朝着这边瞥来一眼,仅仅一瞬间后者脸上原先挂着的轻松自在的神情就一扫而空。
“有些人啊,就是贪图享乐才一辈子全都是这副德性。”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正打算转过身离去,菲利波却在他的身后酸溜溜地开口了。
“”中年佣兵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说了什么?”中年人回过了身,他显然在压抑着愤怒:“贵族出身养尊处优的你又能明白一些什么!”他咆哮了出来,声音之大令整个临时营地当中原本欢乐的气氛一瞬间如被掐了脖子一般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对峙的两人。
“我说了,怪不得你到现在还是个绿牌,贪图享乐连自己该做的事情都不做好的人,一辈子没长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菲利波站在临时营地的出口处,接着这样说道。
“你、你这人!谁又甘愿于贫穷,你、你们、你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你这毛头小孩又懂得一些什么!”
“我懂些什么,我告诉你,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自己不好好努力贪图享乐然后成天看不得比自己年轻有为的人好,满心只有下贱的嫉妒和心里不平衡的情感,却不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只是每天都在抹黑攻击那些比自己更高的人认为别人都是做了手脚,觉得全世界所有人都欠着你是吧!”
“你、你!欺人太甚!”
“锵――”中年佣兵拔出了长剑。
阴雨连连。
“呵,想打是吧,那来外头呗。”菲利波动了动身体,然后拿起长剑,当先走到了外头的大雨之中。
“”中年人随后走了出去。
“别,我们的身份去阻止事情更加恶化”米拉想要跑出去,亨利伸手拦住了她。
两人都是单手持剑,如细丝一般的雨水让剑身反射着的阴冷光芒都变得朦胧了起来,菲利波站在原地,分开双脚,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嚓!”中年佣兵的短皮靴在湿滑的泥地上滑起一片水花。
他当先起了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