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驯化野生动物作为家畜的历史,据帕德罗西和拉曼的考古学家推断,已经至少有一万年以上。这些形形色色的牲畜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从西海岸农民耕地用的牛和骡子,到东海岸贵族妇人怀抱着的长毛猫,今人的生活说是离不开它们也并不为过。
而在这诸多的驯化生物当中,要说有哪一种是与战争紧密相连的,恐怕还要算是马匹。
从古典时代用马匹拉着的战车到如今的轻重骑兵,马儿以它们的温驯性情以及健壮的体格成为了人类选的座驾――尽管达如同奥托洛这样的大帝国如今甚至驯服了骄傲的亚龙作为座驾,但这个西方的里加尔世界三强之一举国之力一共拥有的也只不过是二十几头飞龙。
决定性的战力?无可非议,但它们肉食的本性和庞大的体格一开始就注定了驯化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奥托洛帝国的驯龙工人全都是由奴隶组成,而据称绝大多数的人宁可去到一个暗无天日的矿坑里头挖矿或者到战舰上划桨也不愿意前往,而在迫不得已必须前去时选择尽早自杀,以免被这些像猫一样喜欢玩弄猎物的大家伙折磨得痛不欲生。
属于哺乳类动物,从小饲养的话天生就容易与人亲近的亚龙都已如此艰难,试图驯服杂龙类生物甚至于冷血的龙蜥自然更是天方夜谭。与它们分布区域有所接壤的不少游牧民族都有尝试驯服更加强大的生物的历史,但过大的体型难以饲养难以人工繁育、习性过于凶残难以驯化等等诸多缺陷,一并导致了马匹依然是如今的里加尔世界最为通用的战争与代步工具。
普通人类的奔跑时顶多只能达到三十多公里,而考虑到士兵们携带的给养和装备带来的额外重量,再算上休息时间,若是以步行前进一天能够走出这个路程就已经算得上是效率不错。
亚文内拉和西瓦利耶战马在血统上与坦布尔山脉对面广袤的奥托洛南方平原野马同属一支,尽管我们在用以区分草原战马的时候常常称它们为山地战马,但事实上这种马匹并非饲养在山地,而只是登山负重的能力更加强大,身材高大强壮罢了。
典型的亚文内拉战马长距离巡航的奔跑度能够达到八十公里上下,而它们的耐力更是远人类――即便是次一等的农用驮马或者奔跑度更慢一些的骡子,运用这些坐骑,整支军队的行进度也能够远步兵。
――这种思维方式是全新的,它不同以往,与我们的贤者先生其他做法一样打破常规。
不客气地说,尽管我们数次强调他们的素质比南联军更高,北方军的高层真正意义上知道这次战争当中的各种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他们在打一场什么样的战争的,也仅仅只有核心的数人。
而在这其中,作为战略指挥核心,参加过二十一年前那场奥托洛-洛安战争的莱斯基大公,若提到如何有效地调配统驭整支大军,我们的贤者先生也无法与他比拟。
但亨利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总是能够打破固有的思维模式,莱斯基大公所擅长的是稳打稳扎合理调配手中的资源确保胜利,而一旦遇到了――往大点说――需要“奇迹”的时候,贤者总是能够一阵见血地迅给出答案。之前果断分兵拉长战线埋伏奥托洛重步兵是他的手笔,而在运用魔法师学徒批量使用魔法之前,他再次跳出固有的思维模式,给出来的运用各种座驾的方式也是令人闻所未闻。
以牲畜代步或者拉动辎重的方式自拉曼时代以前就存在了,但亨利的这种做法不同以往,我们用简单的对比方法就可以很清楚地理解这一切:
过去人们使用牛马和各种其他牲畜的方式,除却直接用以战斗,余下的归根结底可以总结为“辅助”二字――这不可避免,毕竟需要考虑到牲畜和人口的比例。运用它们作为人力之外的辅助拉动辎重,已经是大部分贫穷的国家竭尽全力所能够做到的了。
而亨利在内拉森林战役当下所运用的这种方式,与拉曼以及西海岸文化截然相反,是为同样处于军中的穆娜一行草原游牧民族出身的人,最为熟悉的方式。
自多尔多涅和其他邻近地点,由渡鸦联络紧急调运过来的任何可用牲口,加之以懂得骑乘的所有士兵――亨利所执行的这种方案开创或者说改良的是“战略机动”的理念,牲畜不再是军队的辅助负责减缓后勤的压力,而是行军直接的代步工具。整支大军全部都是在马背上行进,即便是步兵,也是在骑乘到了相应地点之后再下马战斗。
北方军兵分三路,配备了大量马匹和其他座驾的两支高机动力量在穆娜和年过四十的洛安老兵的带领下,利用内拉森林走廊两侧四通八达的小道迅机动。他们轻装上阵,只携带必要的补给和武器装备,并且从两侧分头前进以避免过多人马互相干扰。
亨利所制定的方案容错率极低,尽管他设法以亚文内拉农民能够明白的方案讲清楚了他们该做的事情,这个方案本身仍旧是一场冒险。它涉及到的不确定因素为数众多,而尽管在大撤退当中接收到调运来的牲畜当天就采取了分兵之举,他们所拥有的反应时间,也依旧是如此地短暂。
这是一场赌上了亚文内拉的未来和数以万计的生命的死亡竞赛,穆娜等人作为先锋所率领的这两支部队必须赶在北方军被南联军击溃之前抵达防守空缺的南方大本营――仅仅只是绕道侧袭是远远不够的,北方军的兵马本就少于南联军,亚希伯恩二世虽刚愎自用但也并非蠢蛋,一旦这支军队出现在他们的大后方那么前方只是诱饵的事实自然暴露无余。
那时候,只要亚希伯恩二世下令全军突袭,拦在多尔多涅面前的这仅仅三千余人的军队,就会被彻底吃干抹净。
说是舍近求远也不为过,但为了保存足够的实力以应对未来,亨利为北方军制定的战略,从来都不是以兵力对抗来达成目的。
就好像我们前面说的那样,人类是一种拥有复杂思想和个体差异的生物。思想决定了我们细腻丰富不同于精灵等种族的感情,这份感情这种思维是可以被利用作成为武器的,而这无形的武器,运用起来其威力远胜于切实的刀剑枪戟。
南联军内部贵族和平民甚至贵族与贵族之间的冲突,明显的就好像是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头一览无余的城市。亨利在之前曾说过,对于南联军的民兵,他所需要做的是令他们不再置身事外――这些背井离乡去到远方其他地域战斗的民兵们是怯懦而又冷漠的,当亚希伯恩二世焚烧内拉森林走廊村民的房屋烧杀抢掠的时候他们没有说话,因为这不是他们的家乡。
但这种有如地狱一般的情形到底还是会触动他们的,只是一辈子逆来顺受惯了的人在强压之下不被逼到底线也会选择忍气吞声。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这种事情是不会生的。”他们用这样的话语安慰着自己,但内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
南联军的贵族们不知道这一切,即便知道,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因为就连农民们的生命对他们而言都可有可无,那么农民的心情又有谁会去在意?
亚希伯恩二世不懂的战争,南联军的其他贵族亦是如此,甚至非要说的话,就连爱德华他们对于这种情形也知之甚少。这是历史远比他们更加悠久的拉曼玩意儿,那些在东海岸勾心斗角数千年的家伙展出来的一整套心理操纵的战术甚至能够兵不刃血就赢得战争。
亨利玩的是谍报战。
他像是一个最出色的傀儡师同时用双手操作着看不见的细线令整支北方军切割成了一个个部分,一切的时机都安排的恰到好处令人生不起一点疑心:一心一意撤退的北方军,南联军内部的消息闭锁农民们完全不知道对手的去向;调动起马匹兵分三路,只留下一部分兵力搭配迷雾在前方起激烈抵抗,而余下的骑兵千里奔袭,目标直指南联军的大后方。
与此同时,趁着管理混乱,背板好说辞的一部分南方出身的民兵悄悄混入南联军的军营,在苦战过后士气低落之时,讲捕风捉影的谣言散步其中。
亨利玩的是心理战。
些许的流言便是平日里都能引起波澜,更别提经历过长时期的追逐战,没能休息够不说还饥一顿饱一顿的农民此时心里头的思乡情绪愈旺盛。
若是在这时候有人在军中散布:“一直神龙见不见尾的北方军,实际上是分兵攻打南方人的家乡了。”这样的言语,即便强压之下农民们不会直接逃逸,类似的概念也会在他们的心中深深扎根,挥散不去。
有道是最佳的谎言是真话不全说,亨利令手下的南方民兵散布的这些谣言,实际上还是一阵见血地捉住了南联军内部民兵和贵族之间的隔阂作为切入点――他们无需担心这件事情会暴露己方的机动,因为前面北方军的再三溃败已经令这些南方贵族的自大情绪高涨到了满值。本就对农民态度高高在上的这些人,其传递讯息的方式还必须是通过下级的女仆,若是真的有农民前去找自己的领主确认这个消息了,结果很可能只会导致内部矛盾愈剧烈。
这是战场上的单向透明。
南联军的内部各种风言风语和细微矛盾,从来都没能够逃脱我们贤者先生的注意。
而正如他所料,当有的南方农民忍不住跑去试图从领主那儿确认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得到的要么是冷漠无视,要么是冷言讥讽他们的无知与愚蠢。
迷雾来了又散去,人们开始注意到这阵雾气似乎是拥有灵性任由对手呼之则来,北方军有自然力量相助的事情在这个魔法尚未过分普及的时代造成了预料之中的恐慌。而亨利收放自如、毫不恋战的安排,令亚希伯恩二世和其他南方军高层在意识到这是魔法所为之后,对着迷雾射箭雨的行为扑了个空。
南联军的贵族们在骚乱变得显而易见以后,后知后觉地惊醒了过来,他们高声用西瓦利耶语大喊着试图维持秩序:“这只是魔法,这只是计谋,他们也是人类是可以被杀死的!”
他们这样高喊着,但没见过世面的民兵们哪能知道这一切――那是迷雾当中的幽灵士兵,那定不是真实的存在!因为若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的话,那么为什么射向雾中的箭矢都扑了个空?
正如其他心理因素,传统的迷信,也是亨利可以运用的无形的武器之一。
“那是先祖的亡魂站在了爱德华王子那边,他才是亚文内拉应得的王!”
结合之前听闻的关于王子在北方所作所为的流言,再对比糟糕透顶的亚希伯恩二世所为,亨利把这些一开始就调查得到、任由它们酵甚至暗中促进的所有因素结合起来,布下了一张大网。
而这还只是他的第一步。
北方军派遣出去的这两支部队虽然是前往南方,但他们所背负的艰巨任务并非攻击农民们的老家――达成这一点所需要的仅仅是风言风语就已足够,若是真的进攻了,怕是反而会把农民们真的逼到对立面去。
这两支骑兵是精准的割肉刀,他们在亨利的指示下前往的最终点是一切的起源。
南方联军的民兵,说到底了还是在贵族的强压之下形成的,那些风言风语和迷信传说是针对他们而使出的招数。而切实的兵力针对的,则是防守空缺的南方联军贵族们的大本营――
亚文内拉历192年7月25日,数千人马自北方地平线上侵袭而来,他们长驱直入,直接攻入了大量防守空缺的贵族府邸。
而这些来势汹汹令人害怕不已的北方军士兵,所做的事情,仅仅是要求大量南方贵族的妻女写下一封印有家徽的亲笔信件,之后确认出。
他们来的快去得也快,带走的东西就只有各个家族的旗帜和家徽,除了少量的补给以外,没有伤到任何人的性命。
这场被后世的历史学家戏称为“最失败的抢劫”的,看似毫无意义只是在浪费时间的战略机动,实际上造成的影响远比任何明面上的伤害更加深远。
“谁都有珍爱的东西。”
“这个弱点是人类共通的。”
站在肉眼就能看的到多尔多涅的内拉森林入口处,亨利如是说着,然后将手中的信件递回给爱德华。
“是时候起全面反击了。”
他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朝阳,从21日迷雾之原起反击至今已经1o天,这是7月份的最后一天了。
北方军以极小的损伤造成了南联军长达1o日的阻碍,他们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足够让多尔多涅那边再度组织起数千人规模的力量的时间。
而带着一大堆南方贵族家庭信物的另一支部队,也从空旷无人的内拉森林走廊地区,长驱直入,目标直指南联军的后方。
一切。
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