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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的武士们很常以各种动物形容自身,除了少数为毛虫之类较难理解的存在以外,大部分都是正常人便可理解寓意的猛禽凶兽。
一个响亮的外号,把自己比拟作某种猛兽,总是能最直观地让其他人明白自己的威风。而在这世间诸多的猛禽野兽当中,最烂大街的最常被武士们拿来自我形容的。
便大抵是狼了。
智慧,狡诈,成群结队。
具有韧性不容易放弃,不屈不挠。
以人类作为受害者一方看待时乃是穷凶极恶的表现,观念一转便可成为值得高歌的优越战斗素养。
部分和人的文学之中将狼形容为某种高于犬的存在:他们认为狼是高贵的,桀骜不驯充满野性,却又一旦认同你为伙伴便永远忠诚。
而相较之下野狗“可以对任何人摇尾乞怜”是“低下而又卑贱的存在”。
武士自诩为狼,而他们眼中卑劣低下相似却又绝对不如自己的“野狗”。
便自然是那些身为平民却拿起武器,胆敢反抗上层阶级的流寇了。
仍旧保有战斗力的人都抓起了武器有些紧张。
落草为寇的饥民们形成的这一支浩浩荡荡的乌合之众,若以武士抑或里加尔优秀冒险者的眼光点评,必是毫无亮点可言的。
他们的人数大约有亨利一行的三倍以上,但占据人数优势却连基本的包抄与埋伏都一无所知,而是为了壮胆一群人全都摆出凶狠的表情把武器拿在手里或者搭在肩膀上从大路抱团走了过来。
托这种不专业的福,一行人也得以在极短时间内便对来袭的强盗有一个总览。
这帮人连武器都杂七杂八更莫提盔甲,所有人都只穿着能够隐约在胸口瞧见瘦得凸出的肋骨与锁骨的破烂夏季衣裳。而手里最好的武器不过是柴刀手斧,还有几个人拿着不过30公分长的鱼刀,除此之外便皆是棍棒与用斧子柴刀临时劈砍做成的竹枪。
竹子的特性导致很适合用来做临时长矛,只需要砍断然后把尖端削尖即可。在月之国这一向是一种民间自卫武器,但这些人空有十几二十装备竹枪的人,却并未懂得列阵之法,只是杂七杂八分布在队伍当中,甚至于大部分都置于队伍后方,被友军挡住视线不方便摆列枪阵的位置。
不懂阵法毫无配合,武器装备都是破烂,人员身体素质也是一副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
在同等规模的正规军面前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彻头彻尾的杂牌军,放在平常根本入不了武士们法眼的存在,但讽刺的是对眼下的一行人而言却颇具威胁。
因为他们走不开。
3人3马中毒腹泻此刻彻底变成了累赘,即便不提这一批人,夏日炎炎之中一路奔波许多人的体能也极大地被消耗了。亨利一行带回来淡水之后不少人虽说得以补充恢复,但此刻也远不是最佳状态。
流寇们体能很烂,但这边其实也没几个状态优良的。
而且他们还占据着人数上压倒性的优势。
蚁多咬死象。即便体能再差再如何未经训练,他们手里拿着的锐器依然足够致命。
人体是很脆弱的,在没有穿着盔甲的情况下即便是身高不足一米五风吹就倒的饥民手里粗制滥造的竹枪,只要捅的足够深依然会让一名训练有素的武士丧命。
“沟通,大概是行不通了。”亨利的结论看似有些下得为时过早,但若你足够了解这个国家深刻的阶级隔阂的话便会明白他判断的依据。
长达数千年的封建社会牢不可破的上下阶级关系使得任何跨阶级的沟通交流都会被曲解,尽管他们在广义上仍旧说着相同的语言,但武士们的各种讲究各种隐晦各种语法平民们却是一无所知的。
他们听不懂那些“然,所以然”,一丁点语言表达当中的细小失误导致的曲解,最终便会诞生出漫天的谣言越抹越黑。
而且已然落草为寇的他们必定是对统治阶级怀抱恨意的,这是一种极端的表现,要么即便自己被鞭挞被砍杀也不举起武器反抗,一旦反抗就一条路走到黑将所有武士一视同仁。
正因是这样严苛的社会,一旦走上这条路便不可能再回头。所以拿起武器,对着武士们刀剑相向的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了这场碰面只能以暴力收尾。
幸又不幸的是,我们的贤者先生。
一向很擅长暴力。
亨利打手势示意其他人收缩阵型护在辎重与倒地的几人附近,因为身体的不适阿勇等人在这个关头又叫唤了起来,令人心烦意乱。没有战斗力的樱和其它部分人因此主动承担起了照料的任务。
流寇只从一边过来,因此只需要重点防卫一个方向还算轻松。尽管没有完整护甲和重型武器让不少人都有些不太安心,但看着前方独自走出的贤者那坚定不移的步伐,内心中作为武人的骄傲却也让他们脚像生了根一样无法后退一步。
“踏——”亨利独自一人离开了队伍,没有其他人开口说些什么。尽管和人武士接受的教育当中再三强调不要逞匹夫之勇,而有经验的冒险者也往往明白人多力量大的道理。
但这天底下没有一招鲜吃遍天的说法,在眼下这种处境里,他一个人上才是最好的安排。
迈出步伐,控制在合理的距离,果不其然对面的流寇产生了骚动。他们先是恐惧于面前这个身形高大的异邦人,紧接着又因为抱团产生的强大错觉而发出杂七杂八的怒吼声一拥而上。
混乱,失序,不可控。正因如此——
他才应当独自面对。
“啪!”解开了束缚的克莱默尔被亨利单手握着首先以一记袈裟斩由上至下地劈落,他的攻击看似时机没有判断好过早地劈下,但实际上目的却已经达成。
“哇啊——”前锋的流寇被动作幅度极大的这一招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士气瞬间大跌但亨利的动作却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似乎忘掉了所有里加尔剑技当中讲究的例如“永远保持剑尖对敌避免被拉近距离”之类的基本常识,像个空有蛮力的外行人一样大摇大摆地狂舞着手中那把一米五长的大剑。动作幅度大到在专业人士眼里四处漏风空门大开,并且连一个人都没砍到。
但这也正是目的所在。
一米九五身高的我们的贤者先生的臂长加上克莱默尔的长度,若是以大角度挥舞的话足以在身边创造出一片不小的空间。
这些流寇们毫无武术造诣,因此剑法的讲究等细节他们完全不懂,反倒是这种看起来威风十足的外行人做法能够吓到他们。
前锋退却,两侧躲闪,人在遭受生命威胁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东西总是最真实的——只有极少数人能克服内心的恐惧迎难而上——而对这些人,他也做足了准备。
“啪——呲——”表演性质的狂挥乱舞最终恢复到大剑像是扛在肩上的姿态结束,他压低了重心微微呼出一口气。
里加尔剑技的“怒式”,却也是苏奥米尔大剑剑法铁蝴蝶的起手式。
这本就是以一敌多的技法,因此从来都不追求人员杀伤,而是。
武器的击落。
“当!”重新开始高速施展的剑技即便在外行的眼里也呈现出微妙的变化,他从只面对一个方向的敌人变成了被流寇们全方位包围,然而这种有意创造出的条件反而是铁蝴蝶施展的最佳场景。
由上至下的劈砍接着反手上撩,挥到极致便以足尖立地作为支点扭动全身一转为横向的斩击顺带整个人面朝身后的对手。
一切如刻意编排过的舞蹈般持续不断却又像暴雨一样凌厉迅猛,密不透风的剑舞当中尚且容不下学艺不精的同伴在身边,这就更不要提这些连勇气都是水货的流寇。
“啪!”“当!”
竹枪棍棒被击断,柴刀斧子打着转儿飞出。
不过片刻的时间,这些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缴械。而贤者的动作尚未停下,他反手直接用大剑的配重球砸在了一个过于靠近的流寇脸上,趁对方鼻血横流头脑昏沉的一瞬间收了剑靠过去一把抓起衣领就把他丢向了自己的同伴。
滴滴答答的鲜血落在地上刺激了旁观者的视线,他们终于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从之前装模作样的凶狠彻底转为麻木之中带着惊惧。
于是溃逃开始了。
大声“哇哇”叫着一如之前水井旁的人一样,在压倒性的暴力面前终归还是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了第一位。
瞬间减员一半以上,武士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而洛安少女则稍微有些得意地吸了吸小鼻子。
但亨利没有把大剑收起来,因为接下去才会是难题的所在。
“剩下的就都是中坚派了。”鸣海依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将手中的武器握的更紧。
乌合之众是成不了太大气候的,之前那疑似人为的泥石流路障不可能是一帮半吊子想出来的主意。能够统合起足够的规模,有预谋地进行这种事情,证明这帮流寇当中必定是有中坚老手存在。
亨利有意为之的暴力展示吓跑的只是那些作为炮灰被推到前面的饥民,而等到这群人四散溃逃,剩下的这些装备也差不多但眼神明显狠厉许多的,才显然是这一系列事情的幕后推手。
对这些人,就连他也没把握能在留他们性命的情况下击溃。
事已至此依然保留道德准则不下死手听起来有些天真得不像亨利,但若追根溯源这也确实不是他本人的决策。
正处于内心迷惘阶段的小少爷这一请求正是其复杂内心的呈现——他怀抱有负罪感,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令他觉得自己作为贵族对这些落草为寇的饥民的处境有某种程度上的责任。
这诚然是一种天真的作风,因为他只是从外表判断这些初次见面的流寇是“可怜之人”,他并未真正了解过这些人的生平,若是得知他们手上已经沾过血的话弥次郎或许就不会向亨利提出这样的请求了。
但。
少年少女们的天真,从来就不是坏事。
怀抱希望向往温柔,尝试尽可能认为所有人都是善意的,都是不得已才落得如今这种处境。
不论怎么着都要比对整个世界都抱着憎恨认为所有人都该死要来得好上那么一些。
温和地守护着这份天真,正是身为长者的职责。
应让他们去质疑。
应让他们去思索。
应让他们去渴求。
即便得出的答案与自己不同,但那反而才正是正解。他所需要的并不是世界上有一大堆的贤者亨利梅尔,因为亨利梅尔是有限的,拥有再多的知识拥有再强的武力,一模一样的思维与行事作风仍旧永远只会产生一模一样的结果。
所以哪怕是天真不成熟的小少爷的想法,哪怕是不谙世事的贵族大小姐的任性。
也并不就比所谓成熟大人的做法逊色多少。
“锵——”他甩去了配重球上沾着的些许血迹,剑尖下垂,姿态放松。
现在还留着不跑的这些都是流寇中的老手,他们不会轻易被吓跑,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判断出了亨利是刻意把他们吓走才采取了这种动作的事实。
而这点令他们变得有些雀跃兴奋。
生死相搏的对手怀有踌躇内心拥有束缚是一件你应当乐见其成的事情,尤其是你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时。
这也正是很多竞技场上功成名就的和人武士到头来莫名其妙就死在毫无训练的流寇劫匪手中的原因。比武时看的是双方的技巧熟练度,在统一的规则下谁的技艺更成熟便可获胜。
但生死相搏的时候看的更多却是你是否有杀人的觉悟,若是武士们稍有迟疑,即便是饥民手中的钝刀也仍旧足以致命。
还残余下来的流寇共有十一人,其中不少都舔着自己干裂的嘴唇看着武士们护卫之中的各种辎重物资。
贪婪与雀跃流露于神情之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的他们在察觉到贤者的收手之后,尽管人数上已经不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却仍旧不愿退去。
宛如饥渴的野狗成群结队地盯着落难的老弱妇孺,再如何自恃高贵,被团团围住也只有被撕碎分食的下场。
“锵——”亨利把克莱默尔插在了地上。
“拿着剑不好留手。”然后拧了一下指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徒手的敌人,更加不足为惧。几乎已经可以看到自己饱餐一堆那一幕的流寇们神情癫狂地一拥而上,而贤者也毫不留情地回以铁拳。
弥次郎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他无法想象也无从得知这些人处于绝境之中到底被逼迫到了怎样的一种心境——因为有好几个人被亨利揍得脸都扭曲变形了仍旧想要冲上来与他搏斗。
这种诞生自癫狂的一往无前甚至让武士们都开始下意识地吞口水,因为就连自己的生命都已经一文不值,所以他们可以为了一顿饱饭而拼上性命。
这点对于有太多东西可以失去太多东西需要顾虑的武士而言,是难以理解的。
老乔已经闭上了眼不去直视,而大神也转过了头。
勇气弥补不了战斗力的差距,亨利面色平静地一拳接着一拳,直到把这些人一个个彻底揍趴。
而也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停下行动。
门牙崩落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大张着变形的嘴喘着粗气。
干瘦的身体上尽是淤青红肿,却仍旧动着手指,似乎想要爬过来抢夺一行人的物资粮食。
一片沉默。
他们赢了,但这却是与荣誉骄傲没有半分关系的胜利。
“毕竟,他们先找上门的,对吧。”咖莱瓦用蹩脚的和人语言试图辩解找出缘由,但其他人都没有接他的话茬。
理由可以找出很多,说法可以有一大堆。保护自己人啊,如果不这么做情况会更糟。
但不论哪一种说法都只是自我安慰,这场胜利的成果苦涩得任何人都不愿意去想起。
“尽快恢复起来然后重新上路吧。”鸣海下达了指令,但下一秒所有人都听见了一连串快得惊人的脚步声,紧接着尚且没有回过头的人就看见亨利一把抓起了插在地上的大剑而冲过来的那个披着斗笠的人则以一记快如闪电的拔刀斩劈向他。
“锵当——!”
火花四溅,紧接着两人都以惊人的速度拉开了距离。
“攻击在下同伴的人,就是你吗。”
新登场的角色孤身一人,但却拥有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强大气场。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棉麻服装,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手里的那把刀却确确实实是上好的名刀。
“山贼头目吗,这功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
姿态自然宛如身经百战,看似毫无防备,无比放松地将长刀垂下,明眼的人却都明白擅自接近便会被一刀两断。
“林子里还有动静。”注意到米提雅不安的洛安少女开口提醒,这个流寇团伙似乎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要大。他们所击溃的这一支多半只是小分队一样的存在,而此刻随着这名戴斗笠的刀客到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从山林之中向着他们这边包围。
亨利无言地握紧了剑柄,而在他摆好架势因此鞋底擦着地面发出“沙沙”声的时候,对面那个斗笠刀客很明显注意到这个动静地歪了歪头。
但他并没有抬起脸看向这边,只是也沉默地摆出了标准而又扎实的起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