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滚烫的麻辣火锅与高度烈酒的双重刺激之下,初春时节的寒意早就跑没影儿了,宋亦学此刻已经热得满头大汗,虽然看着红油汤锅里翻腾的毛肚黄喉,仍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是胃里火辣辣的感觉,却在提醒着他要保持理智。
相比起宋亦学的狼狈不堪,柯佳佳此刻则是充分地展现出了一个吃货应有的基本功,直到这时候,她仍然还能跟上牛千祝的夹菜的节奏,两个人你来我往吃得不亦乐乎,完全不顾及宋亦学的感受。
自从火锅上了桌,牛老神仙就彻底变成了一个话痨,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只是讲一些这火锅里的门门道道,可是在两杯酒下去之后,这话匣子也就彻底敞开了。
话题从人类扯到了妖灵身上,又从妖灵扯到了炼气士,然后又扯回到了人类,在喝了差不多小半瓶之后,这位陵江仙又开始讲起他自己的人生。
“我从小没爹没娘,全靠朝天门码头的老船工和屠宰场的大师傅们给养活,后来懂事了,就去了码头上的宰牛场做工,当时我连个名字都没得,陈师傅说杀牛就随牛姓牛,当时那段时间老是有牛犊子从圈里跑出去,陈师傅就给我起了名字叫牛牵住,不过后来我觉得这名字太土气了,就自己给改了,哈哈哈……”
牛千祝说起了他小时候在朝天门码头吃百家饭的情形,然后在七岁时就开始在码头的宰牛场里帮工,原本无名无姓的他从那时候才有了名字,虽然他嘴上在大笑,可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不带丝毫掩饰的眷念。
他说在那个年代,那些家里稍微有点钱的人家,都不愿意吃牲畜的下水,所以他们宰牛场每天剩的最多的就是毛肚,黄喉,百叶这些内脏下水,于似乎他们就经常用这些换不了钱的东西烫火锅。
“现在都还清楚记得,那时候和大师傅们在江边上一起的吃的火锅才是最巴适的。”
牛千祝借着酒劲侃侃而谈,从他八岁起一直往后说,虽然都是一些在宰牛场的做工生活,但是从他语气中能够清楚地感受他对于那段日子的深深眷念。
然后当他一直说道了他十九岁时,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就不再开口了,只是一个劲的喝酒。
宋亦学按照老冀头给他的资料上牛千祝七十八岁的年龄推算了一下,发现他十九岁那年正是人类与妖灵爆发全面战争的那一年。
牛千祝的酒品不行,酒量也好不到哪里去,在继续灌了自己两大碗之后,竟然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椅子上呼呼睡着了。
老神仙的睡姿很难看,偏着头还流着哈喇子,但是他此刻眉宇舒展,嘴角微扬,神情很舒适,不难猜出,他一定是在做一个好梦。
不多时,火锅店的伙计又来了,收走了餐桌上的锅底和碗筷。
这会午餐的时间也已经过了,食堂内所有的精神病人也都相继离开,整个大厅内就只剩下了宋亦学他们三人,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宋亦学此刻的心情也和这食堂大厅差不多,心里空荡荡的,总感觉有些不舒服。
这一顿火锅吃得是火热,但是随着牛千祝突然间的这一睡,这所有的闹腾就像是随着他闭眼间全部都沉寂了下去,当一切都平静下来,宋亦学才觉得自己算是有些体会到了牛千祝刚才在讲他自己年少时的那种意味。
柯佳佳看着宋亦学的样子几次想要开口,但最终也都化作了一团苦笑。
两人就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等着牛千祝的醒来。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牛千祝依旧还在熟睡,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柯佳佳闲得无聊了,就拿出手机看些八卦新闻,一边看还一边捂着嘴笑。
宋亦学看着柯佳佳的样子,不禁问道:“什么事情把你乐成这样?”
柯佳佳把手机递了过来,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一男一女显得还很亲密。
“咯,就这个,真是太好笑了,一个化形成精的妖灵绑架了一个过气女歌手,向她经纪公司索求五百万,经纪公司不肯给钱,妖灵就把这个女歌手给掳到山上去了,两个月后一人一妖重新回到都市,女歌手对媒体宣称这个妖灵是她的好朋友,前段时间只是邀请她去山上游玩。然后这个妖灵成了这个女歌手的忠实粉丝,每次演出都会去大力支持,现在网上都在说她们有可能是情侣关系呢,今天都上热搜了。”
宋亦学晒然一笑,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现在这些明星啊,为了炒作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这么狗血的剧情都能想得出来。”
“亦学你不相信人和妖灵之间会产生感情吗?”柯佳佳好奇地问道,她本来也只是觉得这八卦新闻看着好玩,用来打发时间而已,却不想宋亦学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没那么片面,现在妖灵基数这么庞大,既然它们也拥有了灵智,那就是有了独立的思想,我们就不能再单凭种族习性去评价它们,也不能以一概全,至于说妖灵与人类之间有没有可能会产生真感情,我相信是有可能的,但是绝不会以你上面说的那种形式出现。”宋亦学看着柯佳佳的眼睛认真地说着。
“我就随便说说,亦学你这么严肃干嘛。”柯佳佳避开了宋亦学的眼神,娇滴滴地说道。
看着柯佳佳的这副样子,宋亦学也不忍再说下去,刚要准备安慰两句,却被另一道声音给抢了先。
“有些应该严肃的事情,在任何时候都得严肃。”
牛千祝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对着柯佳佳说道:“喜欢把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想,这是不是坏事,但是切记不要太想当然,因为它们无论变成什么样,都不是人。”
说着,牛千祝又看向了宋亦学,笑着说道:“你崽子的这顿火锅还算是有几分当年老码头的味道,老子承你这个人情,说吧,你们单位让你来找老子干啥子?”
宋亦学起身朝着牛千祝郑重地说道:“请牛老上一趟贡嘎山。”
“为啥子要上山吶?”牛千祝笑问道。
“为蜀州黎民。”宋亦学把自己先前的猜想说了出来。
“放屁!”牛千祝把桌子一拍,站了起来,厉声说道:“真要是为了蜀州黎民还会在乎门户之见?真要是为了黎民百姓,这个点张九苓那个背时老头就应该已经在山上了,哪里还需要让你这个啥子都不晓得的小崽子来找我。”
牛千祝也没有在黎民百姓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纠缠,宋亦学也看得出来,他只不过就是在发发牢骚而已。
一顿呵斥之后,牛千祝又平静了下来,缓缓说道:“上山倒是不难,难的是下山,贡嘎山老子十九年前就上去过一次,你们单位有没有人给你说过这个事儿。”
“不曾说过。”宋亦学摇了摇头,如实回答。
听到宋亦学的回答,牛千祝脸上的不屑更盛了,说道:“你回去告诉方耀祖,就说老子这次替他把屁股给擦了,以后他们妖灵局的事情和老子再没得半点关系。”
“牛老放心,晚辈一定一字不差的如实转达。”宋亦学心中腹诽着牛千祝话语,但是表现出来的神色却是依旧如常,就像是一个在认真听讲的学生一样。
牛千祝背负着手臂走到食堂大厅内的窗台前,看着不远处的陵江表情微微有些出神。
突然,牛千祝回过身来,猛地看了宋亦学一眼,说道:“崽子,你想不想跟着老子学剑?”
宋亦学稍为一愣,随即恢复,果断地说道:“承蒙牛老青睐,晚辈实不愿学剑。”
“你傻啊?”站在宋亦学旁边的柯佳佳轻声说了一句,有些着急的拉了一下宋亦学的衣服,却被宋亦学给拿开了。
牛千祝似乎对于这个结果也不感觉意外,甩了下衣袖,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还在这杵在这点干啥子?”
“晚辈告辞。”宋亦学拉着柯佳佳的手臂快步离开了。
在宋亦学走出食堂大门后,牛千祝看着宋亦学两人离去的背影,微微的摇着头:“娃是个好娃,就是……”
一声叹息之后,牛千祝转过身来,面朝西南方向看去。
此刻,他眼神如炬,放佛透过了层层壁障,看到了地处蜀州最南的端终年积雪的贡嘎山,看到了雪峰峭壁之下那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雪宫。
“你当年投石三问,让老子四十年剑心蒙了层灰,心生樊笼困了十九年,今天老子又来了,倒要看看你除了这打嘴皮子的本事外还有啥子手段?”
牛千祝向前跨出三步。
第一步跨出,身体中便透发出一股骇人的磅礴气势,连整个食堂大厅都为之颤动。
第二步踏出,一身气势又收回到身体之中,整个人此刻如同一把利剑般凌厉。
第三步踏出,只听一阵脆响,像是囚困之人挣脱枷锁的声音,下一刻,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食堂大厅之内。
与此同时,大同精神疗养院后边的陵江河道之中卷起百层大浪,一股巨大的水龙腾浪而起,须臾间,水龙炸开,传出一阵响亮的剑鸣声,一把黑色的阔剑从其中飞出,直朝着西北方向凌空而去。
在这把黑色阔剑的剑身上,篆刻着三个弯弯曲曲的大字——朝天门。
时隔十九年,陵江仙牛千祝重返剑仙境界,只身携剑朝天门,再上贡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