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府宗祠一夜间,焚化成焦土。府门外列着两队整齐的羽林军,在亓官懿的吩咐下进去处理火场。
漆黑的夜幕,斓瓴皇宫在这中秋佳节里灯彩如昼。素珊守在宫门口,那些守卫宫门的羽林军铁面无私,任凭她如何焦急也不让她迈出皇宫半步。
等待,一直是件漫长而焦灼的事。
她看到祁詺承抱着靖辞雪自外边深长的冗道徒步走来。彼时,靖辞雪已经昏厥,靠在祁詺承的胸膛上,衬着宫门口绚烂的灯火,苍白的面颊显露出一种死寂。淡若无血的唇瓣上还留着明显的齿印。
祁詺承从她面前经过,俊美的侧脸弧线清冷如冰。她紧抿双唇,跟了上去。
守在凡灵宫的馨儿焦虑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乍一看到祁詺承等人进来,脸色一变,赶紧跑在最前边,在祁詺承到达寝屋之前,先把床铺好。
“你们都下去。”祁詺承坐在榻边,握着靖辞雪的手。素珊没有迟疑,果断离开,馨儿倒是朝他行了行礼,偷偷地瞧了下靖辞雪稍有好转的脸色,这才退下。
祁詺承静静地坐着,看向靖辞雪的目光沉静无波,从未偏开半分。
“雪儿!”三个时辰后,靖辞雪醒来,祁詺承松了口气,小心地扶她起来坐好。而那双烟灰色眼眸里的清冷淡漠,让他扣在靖辞雪肩上的双手不由得一僵!
“阿承。我从桑央谷回来去的第一处地方就是靖府宗祠。”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她动了唇。
而就这轻飘飘地声线,像系在祁詺承心上的一根细线。轻轻一扯就痛。
“阿承,你知道吗?”靖辞雪淡淡地转开眼,“靖相府的宗祠里只有一块灵位,那就是娘亲,柳苏禾。我一直以为娘亲对父相是真情错付,直到进入宗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娘亲在父相心中的地位与大娘、姨娘她们都是不一样的。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娘亲的付出和父相的真心都葬在了大火里。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祁詺承伸出手,想把她揽进怀里。靖辞雪却回过头来,平静地望着他,问:“阿承。你恨我父相吗?”
“恨!”祁詺承回的很坚定,他说,“雪儿你知道的,朕不想骗你也不想自欺欺人,朕恨他。朕多希望你不是他的女儿,而不是现在这样,你为朕为斓瓴国做了那么多还是不被朝臣认可!”
“可是臣妾的娘亲是无辜的啊!”
平静无波的烟灰色眸滩突然间涌起了涟漪,她目光不再冷淡,反而灼热起来。祁詺承愕然。哑声问道:“你认为火烧宗祠是朕的旨意?”
“靖相府被查封后,若无皇上点头,谁敢靠近它半分?”她即使目光灼热。口吻却依旧平淡,唇角甚至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祁詺承不是没见折磨笑意,却从未有过此刻这般刺眼扎心。
“斓瓴靖相此生犯下的滔天罪孽,皇上如果觉得相府一门的性命还难偿还,那剩下的便由臣妾这个做女儿的来还!臣妾得不到朝臣的认可,是臣妾无能。朝臣力请废后。只要皇上一个点头,臣妾甘愿交出凤印!”
“雪儿。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说你不当这个皇后呢?雪儿,你知不知道你说这样的话简直比把刀插进朕的胸口还痛!”祁詺承满目痛色,难以置信地直视她的双目。
靖辞雪的淡漠疏离,他能接受。靖辞雪的猜忌怨气,他能接受。唯独废后!那等同于,是活生生地把她从自己的生命里剥离!
“对!朕是恨你父相,恨不得抹煞掉你与他之间血脉关联!可是朕恨他与爱你无关!”这话,他几乎是吼了出来。一把将靖辞雪拉近怀里,用尽全力地箍住她。
靖辞雪觉得全身骨架都生疼,而在这疼痛中,她恍然醒悟,她的话深深地伤害了祁詺承!她想说,“阿承,对不起”,可是眼前浮现出宗祠被烈火吞噬的场景,硬生生地把这话卡在了她咽喉里。只有眼泪不受压制,肆无忌惮地宣泄。
所谓爱恨纠葛,哪是那么容易就分割得清!
靖府宗祠被烧毁后,靖辞雪与祁詺承之间就始终隔着一条涓流。他们可以很轻松地跨过,然而,涓流依旧存在,不会因为他们的刻意忽视而消失。
而祁詺承依然夜夜留宿凡灵宫,他对靖辞雪的宠爱未因那次猜疑而缩减半分,反而更甚从前。偌大后.宫成了虚无的摆设。有了前一次的教训,朝臣们只得把这一切瞧瞧地看在眼里。
柳苏禾是靖行光的妾室,祁詺承不能光明正大为她立灵位,但在凡灵宫的后院设了一个隐秘的灵堂,除靖辞雪外,谁也不可入内。包括他自己!
靖辞雪不怪他,祁詺承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难得,怎么还能强求他在静思堂跪拜了父兄之后,再来祭拜她的母亲,父相的爱妾呢?
而同时,靖辞雪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急切,还有忧虑。
夜里,祁詺承喜欢抱着她,却总说她突出的骨头磕到了自己,无比嫌弃!却越嫌弃抱得越紧,有时竟勒得她呼吸困难。于是,凡灵宫的膳食改了,每日都是不同药膳,御膳房的厨子们手艺卓绝,倒也不让人觉得腻。
祁詺承还喜欢把手轻轻地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轻轻地抚过总能引得靖辞雪在他怀里轻颤。这时,祁詺承总是忍不住调笑,然后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靖辞雪知道,阿承的急切,是想要用另一个生命来捆住自己。
确实!那时的祁詺承的确这么想着。他想,只要雪儿的牵挂越来越多,和他的生命骨血缠得密不可分时,那无论天大的阻隔,都将不能把他们分开。
那段时日,靖辞雪的饮食被祁詺承盯得极紧,她无从做防御措施,便顺了祁詺承的意,想着一切顺其自然。而小生命的突然到来,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彼时已到了秋末,庭院里又落满枯黄的叶片,负责清扫的宫婢日日忙得打理。
那日,景乐照例来凡灵宫学习刺绣。经过这些日的苦练,她的绣品已有了很大进步,虽然针脚依旧不平,景乐却笑得很开心。
她说:“皇后姐姐,相信等过了冬天,乐儿就能给承哥哥绣个香包了。您说,承哥哥会喜欢桃花香吗?嗯,乐儿就很喜欢斓瓴的桃花!”
她一边说,一边垂首认真绣着,随后一针绣好,她拿起剪刀剪线。凤座上的靖辞雪突然犯恶,脸色很难看,吓坏了素珊和馨儿,也吓得她手一抖,剪刀划破了绷子上已经绣好的绢帛。
她小心地开口询问:“皇后姐姐,您怎么了?乐儿去给你传太医!”
靖辞雪稍稍好过些后,对她摇了摇头,“不用。”
景乐却坚持要请太医,素珊冷声道:“皇后娘娘近日感染了风寒,已经传过太医。乐妃,今日实在是不好意思,奴婢等人得服侍娘娘喝药。您看,娘娘现在这样也实在教不了您新的针法。”
素珊的话里是明显的逐客意味,景乐咬了咬唇,仍有些担忧地望着靖辞雪难看的脸色:“那乐儿今日就先回去了。皇后姐姐您好好歇息,乐儿改日再来看您。”
乐儿一走,靖辞雪又忍不住干呕了几次。馨儿原先还在诧异皇后何时候感染了风寒,又何时传召了太医,此时一看这场景,心中隐约猜到了缘由,不由得更急。
“娘娘,您这月的月事似乎已经推迟了半月之久……”馨儿小心开口。
靖辞雪原本也只是猜测,听到馨儿的话后,便怔住了。
素珊冷静道:“奴婢去请国主过来!”
“素珊!”靖辞雪叫住了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一个相党余孽已不被朝臣所容,何况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流着一半靖家的骨血!靖辞雪把手覆上小腹,心中百味陈杂。她该怎么做,才能保住她与阿承的孩子?
那日午后,靖辞雪依旧干呕得厉害,又不让请太医,素珊与馨儿便只好服侍着她歇下。素珊在床边凝视了很久,才走出寝屋,把门轻轻带上。她想,明明是两个人的孩子,为什么要让小姐一个人来承受!
馨儿在她身后唤她,说:“素珊,我们都知道娘娘心中的苦比我们的怨还深。”
素珊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是啊,小姐心里苦,所以她不能去找祁詺承再给小姐添堵!
因为靖辞雪怀孕要瞒着所有人,所以素珊与馨儿就打起十二分小心,生怕出一点点差错。没有太医确诊,她们无法从太医院取得安胎药,馨儿琢磨了许久,才想出以药粥的形式来安胎,未免与御膳房的药膳相冲,馨儿极其小心!而她与素珊冰冻多时的关系,在这过程中渐渐有所融化。
自从有了身孕以后,靖辞雪变得嗜睡,有时几乎能睡一个下午。
“嗯?阿承?”睡梦中感觉到有气息缭绕在脸上,靖辞雪睁眼,便看到祁詺承放大了的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