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陆成停好驴车,抱起还在睡觉的儿子往里走,到了房檐下,就见灶房里还没生火,进屋一看,两个弟弟竟然都在炕上躺着,看到他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陆成皱眉,盯着二弟陆言道:“赶紧做饭去,吃完了下地种苞谷。”
“今天二叔家种,上午我们都在那边帮忙,晌午去他家吃,下午还得干一场,咱们家的明天再说吧。”陆言双手托头躺着,不无埋怨地道。以往不论春种还是秋收,自家几乎都是村里最先忙完的一户,今年因为大哥再三拖延,落后不少。
陆成有些意外,看眼窗外道:“二叔家的还剩多少?”
陆言道:“多了你跟驴,咱们一起忙,用不上一个时辰就能忙完吧。”
用驴拉犁轻巧又快,没有毛驴,估计得忙到黄昏。
陆成瞅瞅自己十七岁的二弟,十三岁的三弟,个个都挺结实,干得了力气活,就道:“那下午你们继续去二叔家帮忙,我先牵驴去咱们家地,先种多少是多少。”
陆言挑了挑眉毛。他不怕犁地辛苦,但他想不通大哥之前悠闲散漫今日突然这么急的理由,坐起来刚要问,阿南醒了。打个哈欠,阿南揉揉眼睛,乌溜溜的眼睛转了圈,一一扫过熟悉的爹爹叔叔们,再看看已经爬到炕里头的姑姑,小家伙眼里露出茫然,低头看向胸口。
那里挂着一个红红的荷包,里面装了两文钱。
像是确定了自己真的见过香姑姑般,阿南瞅瞅爹爹,张嘴哭了起来,边哭边喊娘。
陆言诧异地看着侄子,一边接侄子一边纳闷道:“谁教他喊娘了?”
陆成不想说,炕上阿桃嘴快道:“阿南听别人喊娘,就喊徐姐姐娘,这次徐姐姐趁他睡着时回家了,阿南没看到人就哭了呗。”
“你们回来又碰到她了?”陆言狐疑地看向兄长。
上个月大哥遇到徐姑娘可以说是凑巧,这次又遇到……
不等陆成反驳,陆言心中一动,盯着兄长问道:“大哥这次进城,不会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他就纳闷兄长为何选在农忙时候进城,敢情专门接人去了!
陆成当然不会承认,绷着脸道:“胡说什么,赶紧哄好阿南,我去二叔家看看。”
说完就走了。
陆言一把将侄子塞给三弟,跟在兄长后面追了出去,“大哥,那位徐姑娘好看不?”
他知道兄长与冯姑娘之间清清白白,也知道阿南并非兄长的骨肉,所以打了这么多年光棍的兄长终于开窍了,陆言迫切地想弄清楚来龙去脉。以他对兄长的了解,他是轻易不动心,动心了就会想方设法将人娶到手。
也就是说,那位徐姑娘八成会做他的亲大嫂。
陆成一直没有说话,见走到大门口了二弟还穷追不舍,他猛地转身:“废话,不好看我会看上?少问东问西,回屋哄阿南去。”
三弟木讷不善言辞,妹妹太小,唯有这个话多心眼多的二弟擅长哄孩子,阿南也更亲他。
兄长亲口承认了,陆言兴奋地搓了搓手,心思转的更快,“正月里你说刘家的地被他们村人买了,肯定是徐家买的是不是?大哥,大哥你行啊,你想牵驴替徐家犁地,却把亲弟弟们当驴使唤?”
都被他猜了出来,陆成索性不遮遮掩掩了,瞪着他道:“你不愿意?”
陆言哪能不愿意,只要大哥能娶到合心意的媳妇,他都愿意给大哥当驴去犁徐家的地。
看出他眼里的促狭,陆成咳了咳,沉声嘱咐道:“八字还没一撇,你别说出去。”
“大哥放心,我保证不坏你的事!”陆言立即保证道,桃花眼闪闪发亮,一脸坏笑。
陆成不是很信他,再次嘱咐了句。
陆言嫌他啰嗦,跑回屋哄侄子去了,小家伙哭个不停,他心疼。
陆成在门口站了会儿,摇摇头,去了二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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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溪村。
李氏不想娇嫩嫩的侄女下地干活,劝她道:“秋儿我都不用她帮忙,香儿也别去了,手弄粗了不好看,你在侯府伺候,更得小心养着,别碍了主子的眼。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多,你们穿衣打扮也都关系世子的脸面对不对?”
外人都嘀咕侄女有心攀高枝,李氏从来不那么想。侄女口中的世子是个正人君子,那李氏就觉得侄女是靠自己的心灵手巧当上大丫鬟的,自然希望侄女处处都不输给人,免得稍有不慎被二等丫鬟挤下去。
都是丫鬟,大丫鬟有体面又有更多的月钱,侄女地位牢固了,也能早点攒够钱赎身回家。
长辈想的太多,凝香好笑道:“我只帮忙点种,哪儿会弄粗手。”
饭后坚持跟徐守梁一家出了门。
五岁的阿木牵着姐姐的手,因为能跟姐姐一起种地特别开心,并不像旁家孩子似的,提到种地就想躲懒。弟弟懂事,凝香很是欣慰,想着下次回家多给弟弟买点好吃的。
走到村西,可见庄稼地里不少村民都在干活了。
凝香望向自家的地,却见旁边地里有人在拉着毛驴犁地,地边停着驴车,一个穿红衫子的小姑娘坐在那儿,低着脑袋不知在做什么。凝香远远望着那七八岁模样的女娃,突然想到了陆家兄妹,但又觉得没那么巧,而且饭前分别时,阿桃穿的是一件绣花白衫……
“大姐,那个人是不是陆大哥啊?”
这边她在否定自己的猜想,旁边徐秋儿突然不太确定地道。
凝香心里一跳,再次看向地里一手推犁一手赶驴的男人,确确实实有点陆成的影子。
走得近了,看看地边还没注意到她们的阿桃,凝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自家的地居然与陆家的挨着,这也太巧了吧?
不过卖地的刘全确实说过,隔壁家是哥仨三兄弟。
“阿桃!”快到跟前时,徐秋儿笑着喊道。
阿桃正在哄坐在怀里闷闷不乐的侄子,听到徐秋儿的声音,她扭头看过去,最先看到的却是徐秋儿旁边的凝香。大喜过望,阿桃立即扶着侄子站了起来,“阿南快看谁来了?”
阿南还在生气呢!
生爹爹的气也生姑姑的气,姑姑让他往东看,他偏要往西转脑袋,小身子也朝那边歪。
凝香看不到小家伙的脸,以为阿南贪玩,暂且就没出声。
倒是阿木热情地喊了声阿南。
阿南上午一直睡到家,没有见到阿木,一个月不见,连凝香他都是重新熟悉的,当然也不记得阿木的声音,小脑袋还是朝西边歪着,不搭理姑姑的朋友。
阿桃点了点臭脾气侄子的脑袋,告状似的同凝香道:“徐姐姐,阿南睡醒没看到你,生气了,晌午饭都没吃,谁都不理,我大哥要抱他更是一碰就急,跟看仇人似的。”
凝珠震惊地看向阿南,小家伙真有那么大的脾气?
阿南听姑姑喊徐姐姐,眨眨眼睛,慢慢转过脑袋,看到香姑姑真的来了,小家伙脸蛋就跟雨天突然变晴似的,眼睛亮了,小嘴儿也咧了起来,急着就往凝香那边迈腿。
凝香提心吊胆的,一看小家伙张大嘴,怕他又喊娘,抢先唤了声,跑过去将阿南抱了起来,悄声嘱咐道:“不许喊娘,阿南喊娘姑姑不喜欢你了。”
两三岁的孩子,常常听这种“不做什么就不喜欢你的”威胁,阿南仰着脑袋,用那双哭得发肿的眼睛观察凝香,看她不像逗他,小家伙乖乖地点点头,特别依赖地抱住凝香脖子,委屈哒哒靠在她肩头,“抱。”
凝香一颗心顿时化成了水儿,亲亲他脸蛋道:“嗯,姑姑最喜欢阿南了。”
“大伯伯母。”此时陆成已经走了过来,目光迅速扫过抱在一起的凝香娘俩,他先同徐守梁夫妻打招呼,意外道:“晌午回来时听大姑娘说下午要种地,没想到她家地也在这边。”说完朝远处望望,“还有多远?”
徐守梁夫妻面面相觑。
阿木笑着跑到自家地里,跺着脚下的地道:“这就是我们家的地!”
陆成难以置信地看向徐守梁夫妻。
李氏笑呵呵道:“真是巧,竟然跟你们家的地挨着,你们也今儿个种地啊?”
陆成明显还没回神,愣了会儿才道:“明儿个种,今天我二弟三弟去旁人家帮忙了,我刚从城里回来,先来犁犁地……”说着看看徐守梁父子俩手里的大镐头,忽的道:“这样吧,反正我也不急,我先帮你们犁地好了。”
凝香闻言,抱着阿南走了过来,与李氏一起拦道:“不用……”
“没事,你们就两亩地,一会儿就犁好了。”陆成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朝地里面走了过去,走出一段后回头喊徐槐,“你来帮我牵驴,两个人犁得更快些。”
“这……”徐槐询问地看向母亲。
李氏好笑地摇摇头,“去吧,人家陆成那么热情,我想起来了,刘全媳妇常夸隔壁家哥仨勤快,可不就是陆成他们哥仨。”这三兄弟,没爹没娘还能长这么好,真是天生好苗子。
徐守梁对陆成有些偏见,但因为刘全的夸赞,知道陆成本就乐于助人,瞅瞅一旁被陆成儿子紧紧抱着的侄女,倒是没有往歪了想,同李氏道:“那我去刨垄,你们娘俩跟在他们身后点种吧,他们犁得快。”
李氏应了声,用粗陶盆装了苞谷种,叫上女儿去忙了,临走前嘱咐凝香看着三个孩子。
阿木不肯乖乖待着,跑到陆成徐槐那边看他们犁地。
有人帮忙哄侄子,阿桃见徐家装苞谷种的麻袋旁还有个大碗,她一把抓了起来,盛了种子要去帮忙。那是凝香的碗,凝香急忙拦道:“阿桃给我,你来哄阿南……”
“不!”阿南抱得她更紧,看一眼矮个子姑姑,嫌弃地扭过脑袋。
“哼,我还不愿意哄你呢!”阿桃气得拍了侄子屁股一下,端着碗跑了。
阿南蹭了蹭凝香,见地头只剩他们俩,小家伙慢慢放松了下来,指着驴车示意凝香过去。
凝香无奈地走过去,掀开阿南指着的粗布,就见底下放了一个白瓷碗,里面摆着个大鸡蛋。
“喂!”阿南低着脑袋道,张嘴时,口水流了下来。
晌午赌气没吃饭,小家伙饿了,但他生爹爹的气,不代表没留意爹爹带了鸡蛋上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