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安帝换了常服便去了含章殿。云温礼笑意浅浅一手捧着暖炉,一手轻轻抚着一只雪白的小猫,侧脸无限柔意。安帝平复了心情方才出声,
“皇长姐,哪儿来的猫啊。”
“陛下怎么来了,为何不差人通报。”云温礼疑惑。
“不想惊扰了皇长姐。”
“罢了,这是清歌这丫头在宫里的梅树下发现的,说是冻得瑟瑟发抖舍不得,就给抱了回来,我看着可怜就养着了,跟雪球似的,就叫它雪球吧。”云温礼难得开心,平日清冷的眉目也变得温情了许多。
“好生乖巧的雪球,”安帝也抚摸了两下“皇长姐,此去我给你备了不少厚衣厚褥,还有一些你爱吃的东西,你可记得药要按时喝。这体寒的毛病可不是三五年就能治好的。”
“谨遵陛下教诲。”云温礼双手合十作揖,惹得安帝发笑。
“皇长姐待会儿随我一同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吧,不然她老人家待会儿还得自己跑过来。”安帝建议道。
太后是云温礼的生母,却并不是安帝的生母。安帝的生母同太后是姐妹,姐妹俩先后进宫,容氏双美之间深情厚谊,竟是这人心险恶的皇宫都不曾离间的。可惜容妃在生下安帝的第三年因为肺痨香消玉殒,先帝将安帝交于当时已贵为皇后的太后抚养,先帝驾崩,容后册封容太后,娴静如初。
帝辇行于前方,安帝端坐于辇中,想起自己的生母,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他对生母的唯一印象是父皇曾经悬挂于含光殿中的一幅画像,画中女子凤目轻扬,容太后常说自己独有这一双眼像容妃,万千风流,其实倒有七分随了他父皇的样子。
安帝与云温礼进了永寿宫,发现塌上已经铺了一层白裘,云温礼内心不禁酸楚。太后坐在主位之上,正指挥着宫女摆上些吃食,见二人来了,忙迎过来拉着云温礼的手,屏退了宫女们。
“温礼快坐着,特地铺了这白裘怕你冬日冷,还有这些你都爱吃的,白糖糕,杏仁茶之类的。”太后笑道。
“母后这番忙活累了吧。”云温礼抚着太后的手背。
“母后无能,帮不上你们,只能在这些事上费心了。”太后叹气。
“母后,我本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让皇长姐去的。”安帝到底还是十七岁的少年。
“母后知道阿琮这么做一定有阿琮的道理,阿琮和温礼做什么,母后都会支持。”太后已是泪眼婆娑,五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温礼决绝跨出宫门的背影,不知生死,无能为力。
“母后又乱想了,看着这白糖糕还真有点饿了。”云温礼抬手拿起一块。
“快吃吧,多吃点。”太后止住了眼泪。
天家天伦何其少,三人其乐融融。
次日,一队人马已经就绪,云温礼转身向安帝,跪拜道:“臣定不负使命。”
“此去艰辛,护国公主保重,平身。”安帝上前扶起云温礼。
荀弋出声:“陛下,时辰已到。”
“启程。”安帝说完荀弋翻身上马,云温礼也坐上了马车。
安帝并没有离去的意思,百官也不敢动。
“愿天佑我大安。”安帝朗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百官皆惊,俯身跪拜,汝阴王眼神幽暗。
短亭兼长亭,洛阳城越来越远。
太行山向南延伸至豫州,北至冀州,走山路最快,但因为太险,所以云温礼选择走官道,先北行走河内郡。一路都算平稳,云温礼抚了一下衣袖,她今次出来穿了淡紫常服,窄袖收腰,为的是安防暗器,汝阴王虽不可能真下令杀了她,但是让她半途而反,她倒是觉得有九成可能。武帝少时常游于江湖,尚武,称帝后依然与个别武林中人有所来往,武帝常说:“天下英雄不乏大隐隐于市者。”她身为安朝长公主,除了四书五经,也从小习武,师承江湖人称林中仙的月轻鸿,月轻鸿最擅使长鞭和暗器飞凤针,上乘轻功,翩若惊鸿。她得月轻鸿七分真传,平常季节还好,寒冬就明显觉得长鞭已力不从心。为防身,飞凤针只能寸步不离身藏于衣袖之中。云温礼紧了紧狐裘,果然是冷。
“公主,再过两个时辰就到驿站了,明晚应该能到河内郡。”外面传来荀弋的声音。
“好,有劳荀校尉了。”
荀弋握了握拳,有种说不清的情绪。这是第二次在公主的身旁,上一次穷途末路,这一次皇命在身。荀弋朝身后的车厢望了一眼,冬风撩开了车帘的一角,一双清凉的眼眸,眼角微扬。荀弋心如擂鼓,猛地侧过头。
“荀都督可是有事要禀?”云温礼不紧不慢地问道。
“无…无事,只是想问一下公主可觉得冷?”荀弋差点咬到舌头。
“还好,快些走吧。”
官道上的树木徒留枝干,偶有飞鸿孤鸣,苍凉一片。天色有蓝转天青,官道远方有几缕炊烟,不一会儿,驿站就到了。驿臣已经等了许久了。云温礼接过手炉,空中飘起了小雪,她呵气暖了一下手指,突然感觉眼前暗了一下,抬头一看,荀弋撑了一把油纸伞,侧脸僵硬,她颔首,便继续往前走。
“下官见过护国公主,荀都督。”驿臣连忙行礼。
“有劳驿臣等了许久。”云温礼道谢。
“哪儿的话,下官此生能见到护国公主的英姿,等这么一会儿算什么。”驿臣连忙答道,“上房已给公主和都督备下了,想必舟车劳顿,公主和都督也累了。”
济源的驿站虽然简陋,但是设施齐全,有的能看出是新添置的,暖炉早已点上,这个时候室内刚好很暖和,驿臣还是费了心思的。不一会儿驿臣送上饭食,很清淡爽口的小菜,云温礼来了胃口,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后,看到清歌拿了燃熏香的铜炉出来,不禁出声;
“你这丫头这一路还带着这个?”
“奴婢是怕公主换了地方睡不着,奴婢还带了宫中未用完的瑞脑和沉香,公主可以睡得安心些。”清歌一边燃香,一边说到。
“你倒是有心。”
“谢公主夸奖,公主睡得好,奴婢就开心了。”清歌的语气都活泼了不少。
“方才吃的有些多,陪本宫出去走走。”云温礼道,清歌拿着伞开心地跟上了,十五六的小姑娘,正是喜欢出去玩闹的年龄。
这驿站刚刚没仔细看,后院竟然有一株白梅,一株红梅,红白相应,梅香清冷。
“呀,这不起眼的驿站竟然有这等好东西。”清歌边说边去摘梅花,还没碰到又把手缩了回来。
“怎么不摘了?”云温礼问到。
“怕公主不给摘。”清歌小心翼翼地探问
“莫待花期过留枝,摘吧。”云温礼笑道。
“那我就摘了,到时候再给公主制成梅香。”清歌复又摘花。
云温礼看着两树梅花,一轮清月,有一些记忆蜂蛹而来,她摸出玉笛,满座无人,一曲思绪与风共。曲罢,清歌问道,
“公主这吹的是乐府新作的曲子吗?真好听。”
“故人所作。”云温礼放下玉笛,双手插入袖中,“应该不远了。”
不远处的驿臣厢房内,窗棂微启,主座上坐着一个男子,月白长衣,以一青玉簪束发,指骨分明的手端着茶杯,眼睛看着窗外的云温礼,女子玉笛上的流苏随风而荡。
“守卫可到位了。”男子发问。
“全按先生吩咐。”驿臣毕恭毕敬。
“今日还有劳驿臣了,要借驿臣的房间一宿。”男子放下茶杯,收回视线。
“哪里的话,多亏先生,小人的儿子才免了不白之冤。”驿臣连忙摆手,“小人这就告退了,有先生保护公主,小人也放心多了。”言毕驿臣就出去了。
男子从袖中拿出一根玉簪,与自己头上的并无两样,看了半晌,一声喟叹:“阿礼。”再望向窗外,已无护国公主的身影,仿佛刚刚的一幕只是黄粱一梦。
是夜,云温礼沐浴完后,便休息了,梦中有江南旧景,画舫缓行,月轻鸿带着自己在茶楼上观江景,却从窗口略施轻功落在了那画舫船头,白衣翩跹,众人介呼天外飞仙,船头是空尘子和一个看似十五六岁的少年,白衣青衫。
画面又飞速地切换,此时已是秋日光景,男孩儿已经略为成熟了,手持玉笛吹奏。自己问道:“此曲可有名字?”
男孩儿微微一笑:“故人安。”四周银杏叶遍地,秋水荡漾。云温礼一声嘤咛,眼角渗出了眼泪,瞬间没入发中,再无踪迹。
“公主,该起了。”耳边传来了清歌的呼声。
“知道了。”云温礼缓缓睁开眼,天还没怎么亮。从洛阳到鹤云山大约要八日,可是国不可无相,只有快马加鞭早日请回鹤云谪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