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日开始,就是第二场书画的比试,国子学派出岑易明、杨榭、李元景三人迎战,而书院则派了书法大家秘书监虞世南的嫡子虞允文、楷书大家欧阳询的嫡子欧阳柘以及后起新秀宇文家的小郎君宇文冲三人对付国子学。这场比试一向是国子学与书院的较量,其余几院要么没人拿得出手,草草应付了事,要么就随便凑合选出一人硬着头皮撑过第一关,总归无法入得了六院博士的眼,往往第一轮“作画”便就败下阵来,第二轮“题诗”就更无法与这两院所匹敌。
这次书院派出的三人在书画两方面皆是屈指可数的高手,国子学虽说上月赢得了头筹,这次却不敢打包票。今日国子学最为擅长、也无人可与之相抗衡的“问难”既然都被区区律院一届晚辈摘走桂冠,那明日这国子监中藏龙卧虎,万一有人出奇招,让国子学连败两次,往后国子学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一路上,国子学这一帮学生皆喃喃低语着对策,一会儿回到学堂,助教便要带着天子班的学生苦思对策。果然,不一会儿杜冉琴便跟着这一群人来到了国子学头号学堂,门楣上用唐人新篆写着“天子”二字,堂内桌案皆很矮,可却宽敞,下设一个跪垫,学生可盘坐至此,宽堂内共二十座,可见这班中仅有二十人。
学生陆陆续续入了屋子到了各自位置上坐下,杜冉琴这才发现自己选得这空位,正巧左边是杨榭,右边是李元景,左后方是侯志林,前方则是岑易明。这倒巧了,她想混入这圈子,正苦无对策。老天却让她误打误撞挑中这么个黄金地段,如此一来,与周围几人热络起来应不是件难事。
学生们做好没一会儿,方才接应杜冉琴的那助教便出现了,他直接来到这“四天子”中心——也就是杜冉琴的座位旁,朝这几人问道:
“易明,明日的比试你有几分把握?”
“若是工笔,则九分把握。可若写意,则仁者见仁。”
这时,杜冉琴只听身后侯志林低低传来了几句话,似是对她又做了些解释,只听侯志林道这助教名为独孤邛,是独孤家嫡系老幺,字盛铭,虽是今年刚来国子监,却已得到数位博士认可。看似天真单纯,实则是个精明利落的主。
呵,看来这独孤家真不简单,血脉遍及四方,用血缘织成了一张大网,将这大唐江山裹得密不透风。杜冉琴听到这消息,起了十二分的兴致,束起了耳朵听着两人对话。
这国画一向分为“工笔”与“写意”两类,工笔以描绘图形为主,而写意重在直抒胸臆。领会留白之情。岑易明今年刚满十四。阅历有写,若是比试写意山水,自是略显吃亏,可若真说起画工,他若屈居第二,则无人敢自称第一。
“今日我听博士的意思,似是前两期皆重画形。此次似是要有所突破……要不,你来打头阵,让杨榭收官,六皇子则是砥柱中流,你看如何?”
这书画的比试,打头阵的定是写意工笔画,而第二战,可能是写意泼墨山水。也可能是以诗为题,为诗作画。第三战通常是比试书法,可能是现场给题写诗,也可能就是给出诗文,但是比试书法。
岑易明极擅工笔,自是点头允下了这比试。
“杨榭,你明日收官之作,是用你最擅长的草书,还是更稳妥些,投博士所好,改而用隶书?”
“卑躬屈膝、蓄意逢迎实在伪君子,比真小人还不如,我选草书,博士若不喜欢,就让我败又如何?公道自在人心!”
助教默默叹了口气,似是已然看到了这最后一场比试的结果,没再多说什么,转头问李元景:
“六皇子,明日不出意外这第二试应是写意山水,你可有把握?”
“虞允文、欧阳柘、宇文冲这三人全是酸腐文人出身,能有多少胸襟气概?不足为惧,这写意山水,我接下了!”
盛铭助教这才笑眯眯点了头,似是有了些把握。
“盛铭助教,那我这新来的,不知有没有什么用处?”杜冉琴停了好一会儿,见事情大体都安排妥当了,便笑嘻嘻地扬了扬手,问道。
“你……是……”
“你忘啦?我是杜冉擎。”
“哼,邢国公的人。”岑易明又说了这么一句。
杜冉琴这次可没错听,这小郎君怎的对邢国公府上的人这般充满敌意?虽说独孤家既然害她,她之前又是房乔正妻,八成独孤家和房乔有嫌隙,可这岑易明……不过是母亲是独孤姓,怎的这般明显地表明态度?
“杜少郎莫要介意,易明生母曾有心与岑文本和离,嫁与邢国公,不巧邢国公竟已娶了正妻,听说几个月前还在樊川补了册封盛典,这易明的母亲才死了心,一怒之下常伴青灯古佛,虽说没出家,也和出家人差不多了。自此秘书郎岑文本便一连去了四个小妾,易明难免对邢国公……”
侯志林悄悄动身来到杜冉琴座旁,俯身在她一边耳语了几句。杜冉琴这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听说先前那赵雁秋也是因妒生恨动了害她的心思,这房乔究竟是何许人物,怎的那会儿听见一个突厥公主相中了她,这还不算,这会儿连人家秘书郎的妻子,好端端一个妇道人家都相中他了?
“那……岑夫人今年贵庚?易明都十四了,房相公才三十,岑夫人岂不是要大房相公好几岁?……”杜冉琴越想越觉得不舒坦,到底房乔还有多少烂桃花给她添麻烦?她先前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麻烦人?想着想着,她便觉肝火直冲喉咙,端起桌上的茶碗,倒了杯水喝。她这刚绕了一道,重新坐下,就听侯志林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
“唉?你不知道么,易明娘十三岁就生下了他,今年才刚二十七……”
“噗——!”一口热茶溅了她身前的岑易明一身,这漂亮小郎君愤恨地回头怒视了她一眼,闷不吭声猛地站起身便走了。
“啊呀杜郎!你明知他讨厌邢国公的人,你还招惹他!啧啧,你自求多福吧,我可保不了你啦!”侯志林惊愕地大叫了一嗓,虽说是一脸惊讶,可这声音听来倒有几分看好戏的架势。
看来这书院实在悠闲,这帮小郎君真是喜欢挑拨离间惹是生非,否则就闲不住!
不过,先缓缓,她先得知道,她嫁的这男人究竟是有多少烂桃花?该不会她遭这么多罪,竟全是因为他那张桃花脸惹得祸吧?
杜冉琴四下一打量,竟发觉周围这约莫二十个小郎君,一听她是邢国公的人,竟各自脸上纷纷挂上了奇怪的表情,这其中有几个脸上满是嫌弃,而另几个则一脸期待,还有几个一脸艳羡……呵,真是一群孩子,所有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杜冉琴不懂生色将坐垫往左移了移,然后举起折扇轻轻一敲唯一一个不属于前三者表情的这人,问道:
“杨榭,为何邢国公的人引起这般的动静?”
杨榭倒是率性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道:
“邢国公年轻有为,这班中半数人的娘亲都曾芳心暗许,却无疾而终。你说,你如何招他们喜欢?”
“那其他人呢?”
“多半是崇拜又憧憬,想要效仿邢国公,或者跟随邢国公混迹朝堂咯!”
“那你呢?”
“我?哈哈,邢国公如何与我何干?我是我,他是他,我倒不以为他那皮相有什么好,男儿当以气概胸襟论长短,而非以貌取人,我年少有志,前途不必他差,何必自贬身价?”
杨榭这番话倒是理直气壮,颇具年少气盛、意气风发的架势。男儿确实本当如此!杜冉琴倒是突然对着小郎君另眼相看了,忍不住在眸中挂起一抹赏识。
杜冉琴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杨榭,反倒让他猛然一愣,呆呆看着她这大圆眼儿脑子断了线。
“杨榭,与你结实实乃与有荣焉,我信你自当来日无愧天地,是个真君子,好男儿!”杜冉琴说罢爽朗一笑,伸手拍了拍杨榭肩膀,算是鼓励。
杨榭虽说平日也常被人赞叹,可今日这赞叹竟让他有些飘飘然,下意识朝拍着他肩膀的手一看,呵,好小巧的一双手!这小手蓦地让他心里一动,他忙回头又打量了杜冉琴一番,最终眼神落在了她耳垂的小洞上!他胸口猛然锤响一阵擂鼓,这年头许多小娘子喜欢穿男装走四方,莫不是今日他身旁这个,也是个雌儿?
“杜少郎!”杨榭心头一慌,忙抓住了杜冉琴的手腕,谁知这一用力却愣是将人给拽了过去,手中纤细的触感传达掌心,再加上身前人儿这么一动,猛然一股浅幽的香气扑入了他鼻中,他脸上竟不受控地腾起了一片红云!
“唉?杨兄你有何事?”杜冉琴抽出手腕,一挑眉头笑着问道。
她今年多大?十七?不、不像,比十七岁的黄毛丫头要有韵味!二十?也不是,她气质沉稳,又爽朗大方,大概……二十六七?她,她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二十六七……可是已然嫁作人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