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他的目光早已掠过莫名挺秀的鼻尖,看向了忽然扯住神驹缰绳,停驻在沼泽边缘的大祭司,那匹慌忙刹住蹄子的马儿从鼻孔里喷出一大团白气,接着又来回甩着头,把迷雾般的马鬃舞得直叫人眼花缭乱。
它的一只蹄子踩进了腐绿色的烂泥里,就再也动弹不得了。
接下来,那些在玉石圆球的朦胧光影里游荡已久的走兽开始向神驹驻足的地点汇聚,黑父极尽所能地捕捉它们的一举一动,发现这些或威武或憨笨,或温驯或凶残的异域生灵都微微仰着头,目光柔和得简直要滴下水来,那里面的神情像极了睁着双眼做梦的夜游神,也就是说,有某种黑父还未曾发现的神秘物质已将它们催眠了。
沼泽里,那些栖息在死树上的乌鸦无声地眨了眨眼,之后又猛然睁开,里面就充满了鬼火般隐隐燃烧的血红目光。
祭司们开始晃动手里的火把,那玉石圆球里颤抖的火光越来越温润,越来越晦暗,片刻之后黑父再定睛去瞧,发现摇曳在其中的已是一片片闪动着荧光的水波了。
慢慢的,祭司们的动作越来越协调,上百个玉石圆球里的水波开始如出一辙地摇曳起来,之后,黑父就听到了一片沉闷的翻滚声,仿佛发作在地表之下。当翻滚变成了“哗啦啦”的搅动,黑父觉得眼中所见的景象已不是神志清醒的人所能看到的——
那片一望无际的黑暗沼泽,正像苏醒过来的火山里的岩浆那样,在越来越强烈地翻搅,而每一波强势的翻搅居然都跟玉石圆球里水波的摇曳是一致的!
不时的,会有几只目光血腥的乌鸦扑腾着翅膀,“呼啦”一下飞入混沌不堪的夜空,就像突然射出的一片诡异的箭矢。
难以计数的走兽在喉咙里掀起一阵阵瓮声瓮气的嘶吼,狂暴地用利爪刨着烂糟糟的地面。
冷不防地,会有两头猛兽突然失控,扑到一起就是皮开肉绽的撕咬,不顾死活的扭打……惨叫声撕裂着黑父的耳膜,他感到正有一道道冰冷的汗水流下他麻木的脖颈。
可悠悠然地,一个声音开始像潜流那样从沼泽的极深处传来,曼妙得无法形容,美好的令人闻之就要落泪。
一片片的烂泥腥臭无比,它们滚在一起的翻搅声、摩擦声让人想起巨兽塞满腐尸的庞大胃肠,在分泌淡绿色的酸液,在急不可耐地消化着一切时才会发出的声响。
不绝于耳的垂死**、嗜血怒吼、骨头被利齿咬穿时的碎裂声、皮毛带着肢体和内脏被撕扯成碎片时的刺耳响动就像惊魂的魔咒,令黑父深感自己随时都可能歇斯底里。
胀痛的脑袋“嗡嗡”地轰鸣着,一转眼的功夫就算整个炸开他都毫不意外。
然而就在这层出不穷,直叫人癫狂、崩溃的喧闹声中,那一丝缓缓传来的声籁却是那样的安稳、沉静,不急不躁。它无疑是最绝妙的歌喉里发出的吟唱,却不料带给这愚钝的世间的却是止不住的杀戮和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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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狐在一株株参天大树的浓荫里狂奔,逐渐显露出星光的夜色只与他咫尺相隔。
“快一点,再快一点!”肥厚的叶片瞬间擦过身体,就成了锋利的刀片,华美的蓝色绒毛不知被这样割断了多少,皮毛下也绽开了一道道细小的伤口,渗出的幽蓝血液随着周身的剧烈运动滴落在树杆上,芬芳得像青涩的吻。可蓝狐根本顾不上这些,刺痛不时挒开他的嘴,汗水滑过滚烫的脸庞,就像成串流下的泪。“大祭司你一定要等我,‘浮影沼泽’千万不能驱散呀!”
半小时前他已放飞了一大把灵犀毛,那是他情急之下忍着痛从胸口上撕下的,每根被夜风飞快卷走的毛发上都携带着同样的消息:通往神族部落的必经之路“浮影沼泽”的周边,已埋伏下了成百上千的东洋忍者,大祭司绝不能带白人牺牲从那里进入部落,否则——
“今晚就是神族最后的末日!”
这不是蓝狐在刺激自己那早已精疲力竭的身躯——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意外,光是这个凶险叵测的黄昏已经足够他消受了——而是在放飞灵犀毛之前,他从那位长着一张僵尸般面容的忍者首领口中听到的。
他们真是诡诈极了,竟将自己的巢穴安插在密林深处的一座残破神庙的庭院里,一切看上去都像与世隔绝的废墟,其不知庭院下面就是与无数条地道,甚至与圣井都相连相通的防御工事。这些初来乍道的东洋人是怎么发现这处绝妙的掩体的,第一次跟他们遭遇的蓝狐当然不得而知。
追着狼狈不堪的奥兰多从一条又深又长的地下洞穴钻出来后,蓝狐又尾随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这座庭院,未名在被劫持进洞穴后就昏迷了,因为连奥兰多都没想到,他的同谋会将那条隐密通道的入口挖成垂直的,所以一冲进去他就摔下了一条深得离谱的黑漆漆的坑道,要不是凭着训练有素的身手在滑落的过程中一直设法卡住身子,减缓下落的速度,阴险如鬼似魔的他恐怕也已碎身粉骨了。
结果奥兰多脚上那双结实的军靴彻底沦为了碎片,身上那套武威的制服也成了勉强还能连在一起的烂布条,血肉糊摸的伤口遍布前胸和后背,可他竟没有弄丢挂在腰上的枪带,和装在里面的那支银制枪柄的左轮手枪!
就是在追着奥兰多滑下坑道的那段不到一分钟的短暂时间里,蓝狐突然意识到对方的临阵脱逃绝对是蓄谋已久的诡计,既然连逃跑的坑道都被设计得如此巧妙又惊险,简直跟一个陷阱无异——看来奥兰多的同谋们是算准了,除了警卫长自己,谁都休想活着从这条坑道里出来。
只能是为了一个绝对有利可图的计划,甚至是绝对十拿九稳的阴谋,他们才会如此的卖命,又这般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