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添饱了肚子正要入睡的卷尾猴被飞身掠过的渡边·野吵醒了,在那棵树枝奇妙地长在一起,形成了结实网罗的猴面包树上还生长着某种拳头般大小的硬梆梆的菌类,猴子们不屑于吃这些咬不动的古怪玩意儿,就把它们当武器,一旦有不速之客闯入,带头的那只猴子就会立刻抓起几颗,然后“嗷嗷”尖叫着,向那个冒失鬼发起猛烈的进攻。
渡边·野的后背被这群发了疯的猴子打得“嘭嘭”作响,痛得他在半空中裂着嘴发出了几声强忍住的低沉的惨叫。
在不远处的另一棵山毛榉的树冠里,他一头撞上了吊倒在那片黑色浓荫里的打了一整天盹儿的肥树獭,晕头转向之间,自感已吃足了苦头的东洋忍者回身抱住粗大的树杆,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了些许神志。
真是不能轻举妄动了,渡边·野把额头顶在树杆上暗自苦笑,这片着了魔的林子成心要把他拖下地狱,他甚至已听到了躲在不远处的林荫之中的死神正对他发出的索命召唤。
玛雅神界里那个手持长矛、下唇肉感下垂的黑暗使者有着一个极富节奏感的名字:艾克·曲瓦,最耐人寻味的是,这位异域的土著神明的周身却散发着极为醇厚诱人的可可香味。
渡边·野真需要喘口气了,于是他抱着树杆,在心里稍有些神经质地描摹着他从残破壁画上看来的艾克·曲瓦的画像,其实他也是在以这种方式来给自己提神。
可有意无意间,却有另一种极具迷惑力的味道在这片林子里悄然扩散着,起初它与那些芬芳的香料树木的气味和东洋忍者心底的醒脑醇香混淆在一起,只像撩拨人的轻挑女郎在衣衫里游走的手指那样,有点儿热辣,但更加难以捉摸地潜进浅出在渡边·野的鼻息之间,在那里微弱地发作着。
然而慢慢的,渡边·野发觉这股诱人的味道越来越浓郁,等到他抱着树杆已有些昏昏然时,这股强悍的味道就简直要硬闯入他脑子里了。
“是迷迭香……难道这林子里还藏着片幽蓝的花海?”
更令渡边·野迷惑的是,这股不寻常的香气还是会移动的,他感觉得到,那香气的源头就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它仿佛在观察着自己,不时的又会拉开一点儿距离,就在那根本无法穿透的极深的黑暗里独自一呼一吸。
一旦意识到了这一点,渡边·野便在面罩里抿起嘴角,微妙而又兴奋地笑了笑。
这次他只管抱着树杆,动也不动,直到身上的汗都消散了。不知是不是周围的树木不那么密集——渡边·野根本懒得费力去看,因为这里实在太黑了——在树冠上抚来弄去的阵阵晚风居然吹得进来,这也让紧张追逐了大半天的他终于松了口气。
在这静静对峙的片刻功夫儿里,渡边·野沉沉地闭起双眼,又将耳力调动到极致,透过那两根小竹管,凝神聆听。
一点点的,尽管起初是那样的微弱,渡边·野还是听到了一阵轻浅的,明显是在刻意控制着节奏和透彻度的呼吸。再接下来,他又从呼吸带出的更加微弱的嗓音里听出了在自己五米之内的右后方,正有个女人在一动不动地窥视着他。
身为忍者自幼就被千锤百炼出的敏感而又强烈的直觉开始告诫渡边·野,这个周身散发着迷迭香味儿的女人绝对看得到他,就像对方锐利的目光正如一根根尖刺顶在他的背上,那样清晰的感受令他既惊又畏。
“难道她能夜视?”渡边·野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之前她用一根吹箭向我传递了召唤,现在又透过墨汁般浓重的黑暗将我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更可怕的是,她的身手远比我轻盈、矫健,根本就是风一样的速度,不然刚才我也不会追得那样辛苦!”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渡边·野的心中就像冰与火汇集到了一处,那其中既有他从未体验过的亢奋,更有着一种令他恼火到说不出的恐惧:平生第一次他感觉自己遇到了对手,这个对手的能力还是如此的强大,然而更多的那一部分却是他根本未曾领教过的。
令你感到没有底的对手,才是最可怕的!
但叫他又羞又急又恼的是,她竟然还是个女的!今天如果一时失利,或失算,败在了她的手里,渡边·野觉得自己只有剖腹自杀,才能泄尽心中郁闷!
“现在的我在她看来一定可笑极了!”渡边·野不自觉地猜测着,“她会不会觉得我是真叫那个浑身硬肉的树獭给撞晕了?还是……她以为我已经放弃了?”
可是“放弃”什么呢?跟一个看不见的对手的周旋、自己一时突发的好奇心、还是某种所谓的男人必胜的尊严……
不知为什么,渡边·野越琢磨越想笑,因为潜移默化间他觉得局势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现在的主动权反倒是掌握在他手里的,因为他随时都可以让那个女人露面,不管她对自己的身手有多自负,之前又怎样地在心里暗自嘲笑过他——一个被她任意在密林里折腾得晕头转向的男人!
想到这儿,他就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是一副体弱无力的样子,双臂紧紧抱着又湿又滑的树杆,然后又自暴自弃似的叹息了一声。
紧随其后传入竹管里的是一阵类似于突然静止的真空般的声响,只有一个人在突然瞪大双眼、屏住呼吸时才会发出,而这也往往意味着对方此刻心里想的是:他怎么了?难道真的……
可是突然间,渡边·野一个飞身,就朝着头顶直伸出整片密林的巨大树冠跃去,听着枝叶擦过身躯时发出的那片惊雷般刺耳的“沙沙”声,他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她怎么没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