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烟雾浓厚到汤汁一般粘稠,好像能用手一把把揪扯成团,黑父才轻轻放下了狐猴。
他现在看不清那些武士都在忙什么,好半天也没人往这边凑,只能透过茫茫无边的烟雾听到鹿皮鞋在石灰岩砖块上摩擦出的“沙沙”声,和一声声粗野的吆喝。
好像有两三个武士为争抢一把银制手枪大打出手,那是别在一位死去的警卫腰间的荣耀象征。另一拨儿掰断了十来根僵硬的手指,得到了十几颗镶嵌着大颗宝石的戒指,他们大声叫着诸神的名字,又是感天,又是谢地……
箱子里的宝贝吸引了大批武士的围观,他们的惊叫和咒骂都说明了心底是多么的贪求,可没有武士长的首肯,谁都不敢伸手。
又过了一会儿,黑父隐约看到一团黑影向自己这边靠近,不用细瞧他也知道一定是那头被叫作“伊察公主”的豹子。
豹子走过来,沉静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就伏下漂亮的花脸,温存地舔起了狐猴的脸。
黑父转过头,望着那堆散了架的轿椅所在的方向,他想趁乱遛过去,把那本写满了玛雅语译文的迪戈·德·兰达主教的传世孤本翻出来,但又苦于没有地方藏匿。
“我可不能丢了它,那样一来,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线索又要中断了……”他心里更怕的是,万一诗集落到了土著武士的手里,他们看也不看就给丢进了火里还好,要是翻开后发现那上面还写满了自己部族的文字,可能就会对黑父犯起疑心,“这个装疯卖傻的白佬儿到底想干什么!他既然对那些已近失传的古老文字那么感兴趣,会不会还了解更多别的什么?”
就算不能表现得既无知又傲慢,黑父也不想让那些土著武士觉得自己复杂得叫人犯嘀咕!
可古驿道上一直有武士走来走去,蛇夫也悄没声儿地溜过来几次,看黑父老不老实。
那群爬回树上的神射手没准儿已把箭搭到弓上,瞄准了他的脑袋——他们射箭并不光靠眼睛,一旦明确了目标所在的位置,不管看不看得到,照样能百发百中。
豹子舔累了,就趴到地上,把脑袋放到平伸在身前的两只爪子上,尾巴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好像那片烟雾里充满了令它讨厌的东西。
看到手背上蹭了块脏兮兮的血渍,黑父就顺势往裤子上一抹。有那么一愣神的功夫,他觉得自己再这么呆下去,恐怕就要变得像烟雾之外的那群武士一样粗野了。
“他们的气息正不断渗透进我的身体。”他感到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这团无孔不入的烟雾涨满了,好像自己很快也要变成灰白色的了。
狐猴晕过去之前说的那两句话,令他十分纳闷,“他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她’就要来了?后一句更可笑,我们配或不配关他什么事?”
可猛然间,他惊呆了!
“难道他说的是……雨神的新娘?”刚想到这儿,他就“唰”地甩过头,死死盯住了灵蛇带着他的武士疾风般消失的方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作为一起献给恰克神的祭品,当然是越般配越好。”
他似乎有了些头绪,灵蛇之所以会丢下他,什么都不顾了似的去追(他真的知道她在哪儿嘛?)那个他口口声声的“死丫头”,会不会是因为这位看似变态的丑八怪并不想让她委身于恰克神?
“外表粗糙,内心痴狂的情圣!”
尽管俗套得令人作呕,倒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他才丢下那句话,说什么不会带我回那座部落……难不成,他是要带我去跟他的‘死丫头’私奔?”
这又离谱得叫他想笑,再愚蠢的家伙也不会这样胡来!
“好吧,管它那么多,索性就当是一次异国他乡的艳遇,若能将雨神的新娘挑逗一番,我也算不虚此行了!”
想到这儿,黑父又看住了那头无精打采的豹子,它打起盹儿来竟也那么的迷人,就像一位周身金黄的慵懒女郎,**着健美又柔软的身体,半眯着火力四射的眼睛在轻喘浅眠,唇边还是微微湿润的,好像刚刚接受了一个缠绵的吻。
“她的宠物都这样诱人,那就更不用说……”黑父不觉抿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是男人想到即将到手的“猎物”时都会有的兴奋、难耐与费尽心机。
他就这样突发奇想般地沉浸在香艳的情调里,竟没发现周围已经沉寂下来。
焚烧的松香枝在一堆堆地“噼叭”做响,就像梦中的清脆雷声。豹子已打起了低沉的鼾声,看着它惬意的模样,黑父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头顶的一片树叶乱糟糟地响了会儿,可能是哪位神射手在调整位置。
黑父把手指放到狐猴的鼻子底下,探了探,呼吸尽管微弱,但还算均匀。
于是他扭了扭脖子,刚才在林子里被解命蛇咬的那一口,让他觉得整条颈椎像抽了筋一样的不对劲儿。他用两只手掌轻握着,揉了又揉,配合着上下左右转头的动作,还是觉得又酸又涨。
当他最后使劲儿向后一抻时,忽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一顶沾满了泥水和血污的宽檐草帽被他拿在手里,护着小腹。黑父的目光就从那里向上攀,直到与那双清澈如无风湖面般的眼睛对视住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
这条古驿道上的一切早已不对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