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狐蹲下身,稳稳地坐到了盘绕起来的尾巴上,然后又含恨瞪了灵蛇一眼。接下来,他才就把犀利的目光投向了对面那个黑衣人。
他早就留意到这位不速之客了,跟未名站在树下那会儿,他一直把尾巴张开来,罩在俩人头上,为的就是不被除族人以外的其他人看到——被他幽蓝的毛发笼罩住的一切,都会瞬间失去行迹。
“他一定在这儿埋伏很久了!灵蛇那个蠢货,居然到现在也没发现!”
蓝狐之所以没有惊动身边的武士,而是独自一人飞身上树来端详渡边·野,是因为这阵子涌进圣城的东洋人实在多得可怕,赤隼为此已经派出了一大批乔装打扮的祭司,到奇琴伊察的街头巷尾去追查他们的行踪,打听他们的来意。
这些口口声声称自己是陶器师或抹茶商的黄皮鬼倒是给城里的百姓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他们穿着袖子极为宽大的袍子,朝见到的每一个人含笑鞠躬,对每一个好奇于自己的模样或打扮的妇人和小孩儿都会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铜人铃铛,或是一包绿得出奇的茶沫子来作为馈赠。
所以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城里的时髦消遣就从之前的聆听意大利制造的自鸣钢琴演奏抒情小调,变为了捧着绿油油的茶水,在午后坐着竹轿子,到处去听各家各户屋檐下随风叮当作响的风铃的协奏曲。
“原来他们的真实面目是这样的,”蓝狐并不担心渡边·野会看到自己,虽然他已把尾巴坐到了身下,想在对方的视野里遁形,对他来说照样不是什么难事。
他顺着对方的目光,朝古驿道上看去,奥兰多正把目瞪口呆的未名赶向路边,戴着宽沿草帽的莫名看似不以为然的姿态让他的心里又平添了一份恼火,“灵蛇现在一定得意极了,瞧他把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妹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那个故作镇定的男孩儿恰恰是他之前极力向未名隐瞒的真相。
月神庙里的小画师莫名是个天生沉静无比的孩子,在他的世界里除了小自己三岁的妹妹未名,和那些巨幅的献给神明的壁画,便再没有更重要的存在了。
两个月前,他突然被冲进神庙的一大批武士赶到了庙门外的平台上,他的手里当时还提着一罐子刚刚调好的颜料,刺眼的阳光在高耸入云的平台上大团大团地炸裂开来,让一下子脱离了庙宇里的昏暗光线的他只感到天旋地转。
莫名偏着头,用另一只手在头顶遮挡了好一会儿,才一点点看清了站在平台边缘的那个“丑八怪”是谁。之后,他只好顺从地跪下来,膝盖碰到滚烫的石灰岩砖地上的一瞬间,剧烈的刺痛让他忍不住裂开了嘴。
当天午后,他就被灵蛇的手下押解着,走上了这条古驿道。
半个月后,他如期抵达了韦拉克鲁斯,与混迹在那里的族人们会合,然后又装扮成在码头上招揽生意的小轿夫,也没花多少力气就获得了现在走在他身旁的那位老轿夫的信赖,跟随他抬起了这顶纱帘翻飞的轿椅,又经过一个半月的长涂跋涉,终于按照灵蛇大人规定的日期,返回了圣城。
灵蛇让他带走了一笼子鹦鹉,每隔五天他要把沿途的见闻和突发的状况用简笔画的形式纪录下来,再让这些极通人性的聪明鸟儿带回遥远的密林深处的部落。
黑父的样子灵蛇早就知道了,他也正是通过这种手段,才在荣登武士长大位后的几年间,每年都能为雨神捕获到极为俊美的白人牺牲,并因此而获得了族人们极大的敬佩和爱戴。
但令蓝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灵蛇今年选中的眼线居然是莫名!
这毕竟是在借着神的名义杀生,将白人牺牲投入圣井,是能暂时平熄族人们持续了几百年的愤恨,也让部落收获更多雨神的恩泽。
但每次将这些年轻美貌的男子带回部落后,未名都会做上许多天的噩梦,她更不敢在盛大的祭祀典礼上抬头去面对小伙子们向她投来的目光。
那些天夜里,她尽可能不让自己入睡,就那样眼含酸楚的泪水,可怜巴巴地蹲在哥哥的身边,看着他用绘画的方式来为自己赎罪。
莫名能把每一位神明都画得神采飞扬,令看到的人发自内心地敬畏。
所以赤隼说他的右手是被神明抚摸过的,他就是造物主派到人间的使者,好让世人都能看到他们神圣的样子,并使那些诸神的子民世世代代都来供奉和崇拜他们,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这样一个孩子的双手最不该沾染鲜血,杀戳对他来说本该是遥不可及的,可偏偏——未名此刻的伤心欲绝好像就发作在蓝狐的心头,这让他更加痛恨起了那个狂妄自大的恶魔,灵蛇。
“每一个大祭司的亲随都要遭到他的残害,就连酋长也不能阻止他疯狂的报复!”蓝狐暗自谴责道。
赤隼是部落里最完美的一个男子,与他相比,灵蛇便是那个最丑陋、最残暴的“对照物”。
所以自幼他就生活在赤隼的阴影下,感到抬不起头来。
天长日久,这种无法消除的自卑感就转变为了一种变态的仇恨,当赤隼被族人们众望所归地推上了大祭司的宝座后,灵蛇就将这种仇恨像囚禁已久,终于被放出了牢笼的困兽那样,血腥又暴戾地投向了赤隼。
“可莫名只是得到过大祭司赞扬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画师,绝大部分的时候都没有人能看到他,神庙里的一面面石壁就是他的天与地,不言不语的未名和画笔勾勒出的神明就是他全部的寄托,他又怎么可能侵犯到灵蛇?”
武士长越来越变本加厉的报复心理又一次令蓝狐感到了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