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入林子的一瞬间,黑父只觉得仿佛迎头跌进了炼狱,白天的酷热全都囤积在了铺天盖地的浓荫里,自行生了根一般。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要瞪大了眼睛才能看到紧跟前的东西。
太多的声息、太多的气味沉淀在这片密度过大的空间里,犹如一面面无形的高墙,令每一步的前行都成为了铤而走险。
要不是这匹在密林里穿行惯了的骏马,任谁走进来都将寸步难行。
它当然认得路,尽管什么也看不见,藏在黑暗里的罗织成网的藤蔓跟盘绕错结的树根一样可怕,不小心绊到哪一样,都无异于栽入了难以脱身的陷阱。
好一会儿,黑父都没再开口。这让那姑娘暗生出些许不安,她几次偏过头,想看一看那个邪笑盈面的男子,不知他眼下是怎样的脸色,莫名的懊恼和倔强的矜持却又挡在那里,叫她怎么也摆脱不掉。
最让姑娘悬心的还是黑父腹部和背后的抓伤,还有他跌下轿椅时那一声令他痛得都没能叫出声来的闷响。自己那头神兽向来蛮力惊人,它的爪子更是锋利得可怕。一条碗口粗的巨蟒片刻间就能被它撕碎、踏烂,就跟猫儿玩弄一只老鼠似的。
也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沾满了那男子的衬衣,湿呼呼的好大一片,因为被他紧紧揽在怀里,当然也蹭了姑娘满腰。
他却始终没吭一声,还能抽空跟自己云淡风轻地调情,好像把周遭的杀机和暗藏的凶险都置身到了世外,这真叫姑娘既惊诧,又不禁提起了满心防备。
她的坐骑不仅通人性,更通人语。这一点那男子或许也察觉了,不然他怎会不做声了,就任由马儿把他带向黑暗的更深处,那个看似未知更无着的所在。
圣井就在他们的正前方,相距五六里开外。可要抵达那里,马儿还要绕过许多阻碍——要知道在密林里行进哪里会有坦途可言?
马儿突然嘶鸣了一声,短促而又尖利,接着姑娘就感到那两只异常灵敏的马耳朵在她的手边抖了抖,那是听到利箭撑满蛇皮弓的“吱嘎”声后,马儿会立刻向她发出的预警。
哪怕是再遥远、再轻微的威胁之声都逃不过神驹“魅影”的捕捉,要知道它耳内,紧贴着边缘的那一片虽短小,却洁白似雪的绒毛可是大祭司亲手一根根刺入的“灵犀毛”,不光灵异无比,能截获百里之外的风声,更与刺在姑娘耳后的一根长长的,却隐秘地编入了发辫的银色毛发是灵犀相通的。
姑娘马上意识到,埋伏在密林里的蛮族武士已经心急如焚了。
如果听得到马蹄声,他们当然能分辨出被挟持的“雨神新娘”所在的方位,可林子里到处是肥沃如厚厚毛毯的腐殖质,再有力的足音也能被吸入进去,化为虚无。
她竟没有意识到,已经有一阵子了,除了耳边令自己心跳脱缰的脉脉情话,和看不见任何踪迹的林荫里狂野的兽啸和杂乱的蛙鸣,她的耳中便再无其它声响了。
“魅影”被**得精明而又狡黠,一旦进入密林,它就会尽可能屏息敛气,为的是不要无意间暴露了任何行踪。
它的身子每天都要早晚被负责驯马的女奴清洗数次,之后再以新鲜的青草和甜美的玉米粒喂养,啜饮岩层深处的地下清泉,或从花蕊里收集来的甘露,所以即便狂奔到大汗淋漓,那清新如晨风般的汗味竟也是极好闻的,是能于无意无碍间就与密林里的气息融为一体的。
这也正是它的名字“魅影”的由来。
“放开我。”姑娘稍显不耐烦地轻声嚷道。
黑父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开了紧箍在她腰上的双臂。
随后,姑娘伸手到腰上摸了一把,豹皮短裙的内侧缝着一连串小巧的口袋,打火石就装在里面。姑娘把它们掏出来,“叭叭”击打两下,擦出了一片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