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匹神驹啊!
当黑色骏马迈开蹄子,甩头开始狂奔后,骑在马背上的黑父就在心里惊叹道。
他对马儿的了解超乎寻常,只要搭眼一瞧,再骑试片刻,感受到马儿全身肌肉拉伸、紧缩的频率,听过马儿心跳的强度和节奏,就能当即判断出一匹坐骑的优良与粗劣。
如此勇猛、敏捷的马儿,真令他大开眼界!
被它驮着,奔驰在夜雨凄迷的古驿道上,恍惚间,黑父竟觉得自己也已化身为了一股风,迅猛、强悍、所向披靡。
即便十六岁前就已游猎过欧非两片大陆的各处丛林、荒野,骑过的良驹更是不计其数,可令黑父一听到飞踏起来的蹄音就兴奋到忘乎所以,恨不能高声欢叫的马儿,在他竟也是第一次遇到。
真是难以置信,原本是新大陆发现之初,被西班牙人带到美洲来充作代步工具的异域生物,竟在印第安土著的手里被驯养、**得如此出类拔萃。
“埃尔南·科尔蒂斯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也会为自己1519年由古巴发起的那次远征墨西哥的壮举深感自豪的!”
就是那一次几乎将阿兹特克人灭族的血腥征战,为了使手下的骑兵发挥出令土著民闻风丧胆的刺杀绝技,那位名叫“科尔蒂斯”的先驱将领才命令他的战船,为当时蛮荒、闭塞如伊甸园般的尤卡坦半岛带来了第一批,总计多达百余匹的安达卢西亚品种的高大良驹。
当然,他也一并为这片土地带来了传说中的末日。
“明天就该是我的末日了吧?”
转念之间,再次想起奥兰多对自己讲过的活人祭,黑父就感到心口作痛。不知玛雅人手中的利刃刺进胸膛的那一刻,会比这会儿忍耐着的疼痛强烈多少?
迎着冷箭般的片片雨滴,在完全昏暗下来的古驿道上奔驰得越久,黑父越觉得自己仿佛正置身在癫狂、混乱的梦境里。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又太过意外和惊险,反倒让亲身经历的一切都失了真似的。
他偏过头,看着身前那个姑娘美艳的侧面,她好像也在拿眼角的余光不时地窥视自己,只是未露任何声色。
她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看了不禁叫人心疼。承受着马背的颠簸和冷雨的浇袭,一定痛得厉害。可她却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更不见丝毫的慌乱和惧怕。瞧她满面镇定自若的神色,尤其是那松驰的眉头和微微上挑的嘴角,似乎正含着一抹难以琢磨的笑意,那样子倒像是她在带着黑父游览圣城风光。
真是个烈性女子,不知比黑父之前见过的那些欧洲名媛佳丽诱人更迷人多少!
“如果真能与她一同赴死,我倒也无憾了!”
可就这样死去,真的甘心嘛?
想到这儿,黑父狠命地甩了甩头,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我当然不能死,帕萨还被丢在那片林子里,我是叫奥兰多把他丢得远远的,也深信罗兰总督等不到我们,心急之下一定会派人去找——可那一枪还是打得太狠了,真不知帕萨能不能挺到那个时候!”
还有护送他长途跋涉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抵达了圣城的那五十几个警卫,他们更是无辜的,只要还有一丝生机,他就不能代替他们轻易放过。
“是我连累了那群小伙子,虽然我实在没法儿喜欢那个呆头呆脑的警卫长,甚至相处了这么多天,都懒得去问他的名字——可他跟那些并不真心拥戴他的手下一样,都太年轻了,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玛雅人推上祭坛,之后再被血淋淋地残杀?”
尤其是奥兰多,一想到他,黑父就感到整个闷热又悲愤的胸膛仿佛要炸开了!
这会儿,他肯定已落入了那些武士之手,凭他的机智和冷静,黑父倒不担心那些蛮子会为难他。可就这样丢下他跟其余的人马,怎么看都像是黑父只顾着自己逃命,而毫不顾及手下的生死,这样的绝情真是想一想就够叫人心寒的。
一时间,羞愧如滚滚狂潮般涌上心头,催逼得黑父真想用手里的黑曜石短刀也抹一次自己的脖子。
但马上,他就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因为跟那把短刀一样,此刻被他死死握在手里,丝毫不敢放松或懈怠的,还有仅剩的一丁点儿救活众人的希望。
这也正是他刚才突然驱赶骏马,挟持姑娘逃脱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