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轿夫倒下后,这孩子张开双臂,死死抓住两根轿杆的前端,竟凭一己之力就把轿椅稳住了。
这会儿,他已累得满头大汗,咬紧的嘴角不时发出“咿—咿—”的挣扎之声。黑父看不出他在没在听自己跟帕萨的对话,但耳朵就长在那儿,就算他不想听,那些话也不会乖乖地消失不见。
“派几个人去帮帮莫名。”黑父对帕萨说。
帕萨愣了一下,但马上明白过来。他冲奥兰多比划了一个手势,奥兰多马上招呼了七八个警卫,众人一块儿跳下马,疾步走到轿椅前,其中四人一拥而上,把莫名按倒在地,另外四个分做两拔,一拔抬起轿杆稳住轿椅,一拔将老轿夫的尸体从横杆上挪开,放倒后,又拖到了古驿道边。
奥兰多走过去,踩住老轿夫的肩膀,双手合力握住插在他脑袋上的箭杆,猛地拔了出来。
一股血柱随之涌出,溅得他满脸都是,奥兰多用手胡乱抹了一把,便低下头,看住了那支箭。
箭身上雕满了古怪的花纹和滚圆的玛雅文字,密密麻麻的,直叫人眼花缭乱。箭头是螺旋状的,黑得像用生铁打造的。但奥兰多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下意识地抹了抹还在流血的耳垂,然后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冷颤。
只有在毒液里浸泡到一定时候的箭头才会变成黑色。而能把青铜泡变色的毒药,其毒性可想而知!但令奥兰多不解的是,这毒药的效力为何迟迟没有发作?
他站在那儿,愤恨地盯着那支箭,不知看了多久。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隐秘又孤注一掷的决心,甩手将箭丢到了身旁的密林里。
青灰色的箭身只在近乎黑色的浓荫里闪烁了一下,就不见了。
“绝不能让黑父和帕萨两位大人知道我中毒了,不然的话——”他不敢再往下想,于是甩甩头,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之后,他重又将目光投向轿椅那边,这时他的神色已恢复了之前的坚韧与淡定,就像将一张看不见的面具轻松自如地戴回了自己的脸上。
此刻,端坐在轿椅里和跪倒在轿椅外的两个人正无声地对峙着,被警卫们按着肩膀的莫名,一直试图仰起头来,羞愤难当的他根本无法把视线从黑父的身上移开。
“我实在不想对你动手,小莫名,所以你还是招了吧。”黑父眯起那双色泽诡异的眼睛,志得意满地看着莫名。
“我有什么可招的?”莫名立刻反唇相讥。“老轿夫死得这么突然,我比谁都难过,可您也看到了,那一箭根本不是我射的!”
“是你叫埋伏在密林里的你的同伙儿射的,不是嘛?”
“黑父大人,我真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这么多天来,我一直为您任劳任怨地抬轿椅,老轿夫跟我搭伴走在前面,始终对我关照有嘉,我又怎么可能害他?”
“你并没有害他,而是早就跟他商量好了。”
“大人啊,您实在不该拿这种异想天开的话来治我的罪!”
“那一箭射过来之前,我跟帕萨聊得正欢,你们就以为我根本没察觉!何况还有轿帘挡着,你的草帽又压得够低——”说到这儿,黑父突然顿住了,为的是加强后面一番话的分量。“可我偏偏瞧见了,”说着,他低下目光,看住了莫名绑在腰上的那两块头骨。“一路上你都没有碰它们,可刚才你突然看住老轿夫,然后就用腾出的那只手把它们攥到了一起。老轿夫看到了,朝你点点头,你便放开手。接着,那一箭就射了过来——你能说这只是巧合?”
“我只是想起了老巫师,心里有些难过。老轿夫也看出来了,就用目光来安慰我,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老轿夫刚一中箭,还没等倒下去,你就伸手抓过了他手里的轿杆,这反应也太快了吧?”
帕萨明显看到莫名的瞳孔扩散了一下,那是他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造成的。
但莫名丝毫没有迟疑,马上就找到了辩驳的言辞。“我是听到了他脑袋中箭的声音,才——”
“好机灵的孩子,难怪先前你回头去跟几个蛮子交换眼色,被帕萨当场发现了,都毫不惊慌!看来你的部落派你来监视我们,真是选对人了!”
“大人啊,我的老家在韦拉克鲁斯,我可是警卫长在当地千挑万选出来的!能为您抬轿椅,我打心眼儿里感到荣幸,但您可不能冤枉我啊!把您送到地方,拿了钱,我还要赶回去给我可怜的妹妹买救命的药跟粮食呢,她患了麻风病,早已卧床不起,她眼看就要——”
“够了!你已经把我送到地方了,我马上就要被你的族人抓起来了,你已经大功造成,却还要跟我装腔作势!”
“但您真的冤枉了我啊,黑父大人!”
“黑父啊,会不会是你太敏感了?”帕萨有些听不下去了,于是替莫名求起情来。“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难免叫人神经紧张。可我看莫名怎么都不像——”
话刚说到一半,帕萨就被一道从眼前掠过的寒光惊呆了——同样是青灰色的,还伴随着“咻”的一声怪响!但这一回却是从古驿道旁边的密林里射出来的!
他甩头去看,只见那支箭已射穿了轿椅右边的轿杆。
莫名也看到了,霎时间,一抹终于如释重负的神色掠过了他的眼底,看来这才是他一直在等待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