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辛一来在钟尚书面前说得那个叫大义凛然,毫不畏惧,一出衙门就去搬儿子当救兵了。
瑞禾在詹事府做事,说是太子侍卫,其实是帮着顾文处理政务。他年纪虽轻,行事却甚有条理,很是能干,不过几日便让詹事府上下对他另眼相看,连顾文这样老实木讷的人都忍不住三天两头地称赞他,当然,给他安排的差事也愈发地多,以至于他每日都赶在宫门落锁前最后一刻才能回家。
辛一来在宫门口徘徊,头发都抓掉了几根才终于瞧见瑞禾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辛一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一把将他逮住,“一会儿回去,到家就去找你祖父问功课,问得越多越好。”
瑞禾累得像条死狗,有气无力地看着他,“爹您又做什么了?”这句话的关键在于一个“又”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能做什么,我一向都很老实的。”
“那祖父为什么要打您?”
辛一来气急败坏,“你瞎说什么,你祖父什么时候要打我了。”
“那您干嘛找我当挡箭牌。”瑞禾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您这又不是头一回了,以前惹恼了娘亲也总来找我。不过我现在已经不顶用了,他老人家真要发起火来,我别说拦,恐怕还得被株连呢。您得抱着迅哥儿和寿哥儿过去。祖父若是要动手,您就让他们俩哭,祖父保准没辙。”
辛一来顿时醍醐灌顶,“说得有道理,真不愧是我儿子,真是太聪明了,全京城第二聪明。”第一聪明人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瑞禾:“……”
二人刚进府门,宏叔就迎了过来,面色复杂地看着辛一来,“大爷,老爷叫您去书房。”
辛一来身上抖了一抖,强作镇定地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说罢脚底生风地往碧萝院跑,进了屋却不见双胞胎,唯有黄氏和玳珍在屋里说话。
黄氏见他满脸狼狈吓了一跳,顺手将手里的茶盏递了过去,“你这急急躁躁的干什么呢,弄得好像被恶狗追似的。”
辛一来接过杯子咕噜咕噜一口喝光,“比那还可怕!儿子呢?”
“安哥儿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我问的是迅哥儿和寿哥儿。”辛一来哭丧着脸道:“老爷子叫我过去了,一会儿估计得挨打,抱俩孩子去救场,不然我今儿就惨了。”
黄氏忍俊不禁,又不好当着辛一来的面笑出声来,只得强忍着,脸都憋红了,“那可如何是好,早上我娘家使了人过来把他们俩接走了,说是要住好几天呢。”
玳珍站起身轻轻咳了一声,“我陪阿爹去吧。祖父好面子,不会当着女儿的面发火的。”
辛一来想想觉得有点道理,老爷子虽然严厉,可一向只冲着他,玳珍毕竟是姑娘家,辛家的传统对女孩子素来娇宠,老爷子便是再大的火气也不会当着玳珍的面发。
“一会儿见机行事。”辛一来低声叮嘱闺女,“阿爹全都靠你了。”
玳珍朝他眨眨眼,“您就放心吧。”
父女俩一进屋,辛老爷子立刻就看明白了,吹胡子瞪眼地想发飙,绷着脸道:“珍丫头先回去,祖父跟你爹有正事要说。”
玳珍可一点也不怵他,笑嘻嘻地行礼,又上前挽住老爷子的胳膊道:“爷爷你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跟阿爹说么,孙女也有要事想要请教您呢。您还记不记得上次跟你提过开铺子的事儿,我现在找了好几处地方,也不知道到底哪处合适。爷爷您见多识广,给孙女参详参详?一处在城东兴坪街……”
辛老爷子虽然不大情愿,可到底没说什么扫兴的话,辛一来趁机脚底抹油,悄悄地溜走了。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辛老爷子终于还是逮着辛一来训了一通,不过好歹没动手,至于挨骂,辛教授表示这点毛毛雨实在算不了什么。
不过玳珍的问题依旧没解决,她为了铺面的事儿头疼得不行。辛老爷子虽然学问好,可半点经商的头脑也没有,真要让他出主意,分分钟能赔得精光。好在老爷子也就在辛一来面前横一横,对家里头的姑娘还是很开明的,听得玳珍要开铺子也不恼,还兴致勃勃地使劲儿乱出主意。
黄氏倒是个能出主意的,却偏偏故意忍着不说,非要看玳珍自己解决。玳珍思来想去,决定去找“顾兄”咨询。虽然顾兄说这生意上的事儿都由她说了算,可到底是合伙人,事情做得怎么样了总该跟人家报备一声。
于是第二天大早,玳珍就去武英侯府找人了,结果却扑了个空,侯府的下人只说大郎不在府里,问去哪儿了却又说不上来。
“小郎君不如下午过来?”顾府门口的侍卫十分客气地建议道:“兴许下午大郎就回来了。”
玳珍无奈,“他若是回来了,你让他去城西的辛太傅府上找我,唔,就说找三郎。”
侍卫干巴巴地笑,“一定一定。”等玳珍一走,他立刻就把消息传宫里头去了。
“顾家小三郎啊。”徐庚立刻想起那个爽朗大方又故作成熟的小郎君,心情不自觉地好起来,“也不知他的杂货铺子开得怎么样了?”他翻了翻手里的书,随手将它扔到一边,“反正没事,去看看他也好,到底投了两万两银子呢。”
金子不作声,心中暗道,哪里就没事了,别的不说,辛太傅布置下来的功课都还没动笔呢。不过,太子殿下说没事儿就没事儿吧。
于是,刚睡过午觉,玳珍就收到了“顾家大郎”的请柬。
“他怎么不来府里?”玳珍小声嘟囔道:“难道也怕被祖父骂?”虽然有些疑惑,可她还是飞快地换好衣服,带着几个护卫出了府直奔得意楼。
得意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出了名的贵,据说一副普通席面就能卖到十几两银子,偏偏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这鬼地方的生意还好得不得了,大厅里还好说,若是想要个雅间,有钱都不一定能订得到。
今日的得意楼更是热闹非凡,两层楼的大厅座无虚席,里里外外全是人,摩肩接踵的,玳珍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挤进去。
“今儿是不要钱吗,怎么这么多人?”玳珍好不容易上了三楼重重地松了口气,她以前出门也曾从得意楼前经过,虽然生意不错,可也不像今儿这般挤破门,到底出了什么事?
店里引路的伙计笑呵呵地回道:“郎君有所不知,最近京城各大花楼正竞选花魁呢,每旬初都有花车从我们得意楼前经过,所以今儿才这般热闹。您订的座儿在雅间,视线最好,一会儿准能看得清清楚楚。”
玳珍顿时来了兴趣,“花……花魁?漂亮吗,你见过没?她们什么时候经过?”
随侍的护卫脸上都快绷不住了,这要真是个郎君也还说得过去,一个小姑娘怎么对花魁如此感兴趣,不晓得的还以为这是个小色鬼呢。
伙计却见怪不怪,“就快了吧。”
玳珍也不跟他啰嗦了,大步流星地往雅间冲,进了屋朝徐庚挥挥手,“我们一会儿再说。”说罢,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窗口张望个不停,一会儿就激动地指着下头道:“来了来了!我们还真是赶得巧,正好她们从这儿过呢。”
徐庚满头雾水地跟着走到窗边,顺着玳珍手指的方向看去,皱眉道:“底下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多人?”
“花魁呀!”玳珍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就在后头的花车上,都分开坐的,好几个呢,你看你看,啊哟小脸真白啊。”
徐庚有些窘,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他仔细看看玳珍,个子倒还高,细瘦细瘦的,小脸蛋却圆鼓鼓的,有种雌雄莫辩的漂亮,可一看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怎么见了女人就兴奋成这样。辛先生和瑞禾可都不是好色之徒,这小家伙到底随了谁?
花车的队伍越走越近,得意楼上也愈发地喧嚣,看热闹的人们大声地说着话,议论着花车上哪位美人最妩媚,更有浪荡子喊着美人的花名往车上扔东西,甚至还有人扔汗巾子。好在玳珍虽然激动,多少还有些分寸,只跟着喊了几声,并不曾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不然,徐庚觉得他很有必要帮辛先生好好管教管教这熊孩子。
花车终于走到得意楼下,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几乎是停滞不动了。大家都知道得意楼里的客人非富即贵,出手可比外头的人大方多了,若是能赢得某位青年才俊的心就更不得了,说不定还有机会从良呢。
“你觉得哪个最漂亮?”玳珍浑然不觉徐庚的异样,依旧两眼放光地盯着楼下,整个上身都探出窗外,恨不得从窗口跳下去,“我觉得那个穿碧绿色纱衣的比较美。你看她嘴巴多红啊!”
徐庚撇嘴,“这大秋天的,穿着件纱衣,衣不蔽体的,也不怕冷。脸那么白,估计刷了半斤粉,嘴巴还涂成那样,活像个妖精。”
玳珍顿时噎住,缓缓扭过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顾兄怎么跟我们家二郎似的。”
“怎么?”
“像个老学究。”玳珍皱了皱鼻子,拍拍他的肩膀特别苦口婆心地劝道:“俗话说食色性也,人都有爱美之心,喜欢看美人不是什么坏事,年轻人嘛,不要这么死气沉沉的。”
徐庚看着她圆乎乎的婴儿肥小脸蛋,再听听她老气横秋的语气,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花车在得意楼停留了整整一刻多钟,玳珍始终霸占着窗口的位置,冲着楼下的美人们评头论足,一会儿还评出了一二三名。徐庚只当做没听到,皱着眉头自顾自地喝茶,一不小心喝得有点多了,尿急。
玳珍依旧兴致勃勃地趴在窗口,徐庚估计花车不走她是不肯回来说正经事的,便先去了官房。等他出恭回来,才进走廊,就瞧见走廊另一头走出来两个人,徐庚随意瞟了一眼,心中顿时涌起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