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开过的几剂药终于喝完了,星乔的足禁也随之解除。她无所目的的漫步在金陵的街头,满腹心事无从理起。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见证过这所城市的喧嚣繁华,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她都几乎走过……如今离别近在眼前,今日所见的一物一景日后都只能留在回忆里吗?
踌躇间,街市前方忽然一阵喧闹,传来阵阵女子们嬉笑追逐的声音。星乔跟步上前,只见这里是金陵城最繁华的市口,路似金铺、楼若玉树,纵是在此多事之秋这里依然人来人往。欢笑的声音是因女子们追逐着一位罗衣公子,他生得唇红齿白、英姿挺拔,一袭素衣飘逸得不落凡尘。惹得路上的女子争相追看,啧啧对他品头论足。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伸出手去试图挽住这俊俏的公子,引得跟风者个个效仿,如此白净俊俏的少年郎谁都想去逗弄调戏一下!众人是越弄越有兴致,那漂亮的公子却苦不堪言。他连连护住被抓痛抓伤的手臂,恳求各位姐姐手下留情。
星乔笑眼看着徐修白受此罪孽,哈哈,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谁叫他无事来街上闲逛,生得太俊俏便要遭此厚待。不过看他被人东拉西扯地脱身艰难,星乔觉得作为朋友还是该帮一帮的。
她清了清痰,对人群外围的一两个女子说道:“啊?你们怎么追逐他呀?你们不知道到吗,这个公子啊他有南风之症、不喜欢女人的!”
八卦果然有行情,当即那两个女子就停下了往里扒的双手,吃惊地回头问星乔:“不喜欢女人?那他……喜欢男人!”
星乔果断地用力点头,还不无惋惜到:“可惜可惜,只是绣花枕头肚内龌龊不堪!”又有两个女子听到了这番话,也听下了手来参与到星乔的话题。
星乔渐渐吸引了人群,便绘声绘色道:“我前晚出门办事,在一条巷子口亲眼所见他和一个女里女气的公子耳鬓厮磨、动手动脚……真是不堪入目、难以启齿。”
哗,这招果然有用,众女子开始交头接耳,不一会儿所有的姑娘都顾不得再去抓徐修白,纷纷转过头来听起星乔说书。
徐修白总算得以松一口气,不过也听到了星乔对自己的一通胡言乱语,就算要救也不用把他说成是南风君子吧!他瞪向星乔,每次她的招怎么都是这么的另辟蹊径呢?!
星乔果断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便开始胡天海吹地描述着故事,她给徐修白使了个“还不快走的”的眼色,继续地热情的招呼着一帮姐姐妹妹。说书,当然还是她这个店掌柜的女儿最在行了。
徐修白一指对她点点,口型比着“走着瞧”,一溜烟似的赶紧躲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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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十分,星乔踱到了徐府,徐修白早已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喂,我好南风之症?”徐修白惯例地用食指敲她的脑袋。一向忍她胡闹,没想到今日居然大庭广众的说他堂堂翰林癖好断袖之风。
星乔不以为意地趴上徐府花园的石桌上,无辜地说:“给你解了围就好了嘛,管他什么办法呀!再说我又没把你的名字说出来,对你的声名不会有什么影响的!”瞥了眼徐修白,还怪他道:“谁叫你有事没事地在街上走来走去?早都跟你说了长得太俊出门一定得做轿子!”
刚刚说完,脑门又遭了一记。只见徐修白怒目相向道:“说到这个还全拜你所赐!”
星乔疑惑:“我?”
徐修白朝着星乔抚起袖子,只见他白白的手臂上除了又几条妇女们指甲的抓痕,越往肩头竟然还有大片大片的淤青。星乔连连为他疼惜。徐修白说:“我今天给那个阿翁去送汤药,顺便把你的‘嫦娥引’也装了些带去。谁知道到了那边一下子跑出来两个大汉就将我打晕了。”
星乔吓了一跳,问:“怎么会有贼寇呢?”
徐修白继续说:“后来我醒了,才知道那两个大汉也是宋人!依我看那个阿翁在大宋也绝非泛泛之辈,我见那两个猛汉对他他十分的恭敬顺从、半点也不敢违背。”
原来是大宋派人来找阿翁了。
徐修白愣着看了看星乔,不无担心地说:“星乔,只怕你救他一人却负尽天下啊~”
救他一人负尽天下……徐修白的话向一把利刃直刺进星乔的心里。看着徐修白满脸的忧思,星乔的心里茫茫一片。
徐修白继续说:“阿翁说以后不用再给他送药了,他要走了。他说最可惜的是没有再见到你,他要我代为转话谢谢你的‘嫦娥引’、也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希望日后有缘再见……也是因为这番耽误,我才会人多嘈杂的时候路过街市。”
星乔怔怔地听着,脑袋中闹哄哄一片。为何救了阿翁,此刻才觉得心悸忐忑?日后再见……是什么日后哦?是自己国破家亡的时候吗?
星乔木木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痴痴朝外移步。徐修白喊她她也全然未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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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福记酒楼,正好碰见几个伙计领了工钱拿着包袱离开,大家在门口碰见星乔的时候还是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大小姐”。望着伙计们远去的身影,星乔的心头难过酸楚起来,这些朝夕相伴过多少个年头的人也许此生都不会再见了,这场离别一旦开始便不会结束。
这座酒楼一旦空下便显得十分的宽大,星乔的目光扫过这处内堂,眼前浮现起以往人流如织、宾客唱曲豪饮的景象,似乎耳边依旧萦绕着词娘们如黄莺婉转的歌声。可如今,一切都成浮光掠影。
早上娘亲就来找过星乔,说是爹爹在汉水有房远亲打听到当地有位医治偏风的名医,于是要举家要陪同爹爹去往汉水……星乔装作乖巧地听着,心中却明白这些都是托词而已。真正的原因是他们要离开南唐、离开国主、隐藏她身为公主的身份、是为了免让她承受国难!
丁福的办事能力就是快,不过才半天的光景这酒楼的生意和伙计已经被他收拾安排得妥妥当当了。后院里正堆着收拾好的箱子,只等板车来捆扎推走……这样的画面几乎日日在金陵上演,每天总有许多的家庭整理包裹离开这处江南繁华地。只是想不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家了。
星乔拾步踏上二楼,六岁那年的初见面仿佛昨天刚刚发生一样。也许是血脉相通,那年的她竟自己走上前去和他说“我们很像”!而后他成了他的义父……他总是那么懂她,她十五岁的时候,曾看中一幅人家的骏马图,家人只知千恩万谢的求来给她做生辰礼物,却只有他,为她牵来一匹小马驹……
她很多的心思总是只有他能理解;也只有一见到他,她的心中就再想不起什么人,只想笑着攀在他的肩上撒娇说话。她喜欢看见他世间无双的俊颜上那一抹犹如清莲的一样微笑。
这么好的人儿是她的义父,她曾自豪又骄傲;可如今这么好的人儿是她的亲身父亲,她却要背离……想及此处,她的心都要拧在了一起、总觉得自己是做了不光彩的事情。星乔坐在第一次遇见李煜时的位子上,定神了片刻,她缓缓从怀中摸出那枚椭圆的羊脂玉佩。
煜。
这个字像烫在了星乔的心头。摩挲过纤秀的字体,像是出自一个女子的手笔。李煜的字星乔是认得的,这个刻字的人会是谁?会值得他如此郑重的珍藏。
看着玉佩,星乔回想起那日李煜托玉的样子,尤还记得他一双明眸闪闪盈盈,“乔儿,”他轻唤她:“我一生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也是所有孩子中最得我心的……你以后莫要忘了为父啊。”
啊!
星乔吓的站了起来,终于体味出这句话中的不详之意!这句话为何说得如此哀伤?只因它……只因它太像遗言!
难道说他已经准备好以身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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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章加了些内容,最好读这章前补读一下前面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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