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喝牛奶,喝了皮肤白白嫩嫩好好看。”福仔不闹了,又把牛奶推过来。
“叫你喝就喝嘛。”福婶没好气的一摔筷子。
喻白雪抓起牛奶杯,一仰头灌了下去,奇怪的是她没有品尝到牛奶入口的醇香,反而觉得整个胸腔都充斥着苦涩的味道。
“啪!”杯子见底,喻白雪冷冷的放下,她的小嘴边沾了一圈奶渍,像杯草莓泡芙。
“小雪,舔舔,这样舔舔。”福仔开心的望着她,指着她的唇角,伸出舌头在嘴边环绕了一圈儿。
喻白雪瞬间涨红了脸,赶紧拿纸巾擦拭。
“耶!小雪喝牛奶了。小雪,你会越长越漂亮的,以后天天喝,还要洗牛奶澡,把全身上下都泡得白白嫩嫩,甜甜香香。”
福叔和福婶面面相觑,喻白雪一腔怒火找不到着力点。
福仔却很开心,低头大口大口呼噜噜的喝起瘦肉粥来。
半晌,福婶意味深长的看了福仔一眼,对喻白雪说:“可别忘了你哥哥对你的好。”
好?喻白雪眼神一暗,轻哧。她放下碗,转身想要离开。
“去哪儿?”福叔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冷冽威严。
“我……我想出去走走。”
失望、悲伤、沮丧、愤怒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地球还在转,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店里那么忙,你不知道帮一下?”
“我想去找工作。”喻白雪冷冷摊牌。况且,她不是一直在给店里送外卖么?
“找工作?店里的工作不是工作?”
“我想趁暑期两个月打工挣些学费。”喻白雪的声音冷淡坚定。店里的工作是工作,可是做得再多,想要福叔和福婶给她一分钱,可能比登天还要难。
“你不是毕业了吗?”
“我想上大学。”
“上大学?不行!”福叔、福婶二人异口同声,倒是难得他们有这么意见一致的时候。
福婶“啪”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子上,不无担忧的看了儿子一眼。
“你们放心,我不用家里一分钱,我自己去打工挣。”
“那也不行。”
“……”
“店里正缺人手,再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上什么大学?”
“是啊,我们养你这么大,供你到高中毕业,该知足了。”
关键是,翅膀硬了,飞了怎么办?
“……”喻白雪紧咬着下唇,没有辩白。他们养她那么大没有错,但从她读中学起,她便没有再伸手向他们要过一分钱。现在她想要的,仅仅是能够自由的支配自己的时间。
“小雪,你看你读到高中毕业了,福仔连一天学也没有上呢。”福婶心疼的看了儿子一眼。
“若是福仔是个正常人,有我读书的份儿么?”喻白雪笑了,唇角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反了你?”福叔跳起来,厚重的巴掌扬起。
喻白雪偏着脸,不躲不闪。
“啪!”清脆、响亮,却没有预想的疼痛。
“不许打她,不许你们打她!”福仔哇哇大叫,脸上一个鲜红的掌印。
“呀,福仔,疼吗?”福婶赶紧安慰。
“今天起就去店里帮忙,要不就在家陪他。”福叔的话不容置疑。
喻白雪只觉得兜头一瓢冰水浇下来,瞬间手脚冰凉,仿佛一个溺水的人,被横空掠夺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还是去店里吧。”
在家陪福仔,她宁愿去店里。
“那就赶紧收拾碗筷,完了去店里帮忙。”福叔冷冷的丢下话,福婶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喻白雪强撑着起身,麻木的收拾着碗筷。
“啪嗒!”一滴泪落下来,在劣质的磁盘上碎成一朵水花儿,四散飞溅开来。
“小雪,我来帮你。”福仔放下他的大笨熊,抱着碗筷,屁颠屁颠的往厨房里走去。
【今天起就去店里帮忙,要不就在家陪他。】福叔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就像一颗炸雷,“咔嚓”一声巨响后,还残留着轰隆隆一串回音。又像一个致命的符咒,抹去了喻白雪十八岁年华里的最后一丝色彩。
“啪!”一个磁盘被喻白雪失手掉在灶沿儿上磕成了两半,锋利的口子划破她的手掌,嫣红的鲜血汩汩而出。
“小雪,你怎么啦?”福仔冲进厨房。
喻白雪正怔怔的盯着自己滴血的手,就像欣赏一幅凄美绝伦的画。
“小雪,你受伤啦?”福仔不可置信的叫起来,他赶紧把呆立的喻白雪推出厨房,又手忙脚乱的搬出备用药箱。
“小雪,疼吗?小雪不哭,哥哥吹吹。”福仔一边包扎一边呼气,样子笨拙而努力。
这些天发生了些什么,福仔不知道,也不懂。他只是,一如既往,一门心思的对她好。
喻白雪静静的看着福仔笨手笨脚的样子,想笑,嘴角一弯,笑容却并未成形。
于是,她任由福仔将自己纤细的手掌包成了一只胖胖的猪蹄儿。她没有流一滴泪,但凡看得见的伤口,疼痛终是有限的。
“小雪,你别难过,小雪你想读书是不是?你不要哭,我去跟爸爸妈妈说,他们一定会同意的,我保证。”福仔举起两根手指,认真郑重的安慰着。
喻白雪看向这个跟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哥哥,他的脸上,有着和他的年龄极为不符的幼稚和纯真。心底某个地方在慢慢回暖。若说这个家还有一丝令人留恋的地方的话,那便是这个傻子哥哥对她的好。
“小雪,不难过了,好吗?”
“哥,我不难过,你瞧!”喻白雪微微展开笑意,像朵带露的山茶花。
“哦,小雪笑了,小雪笑了!”福仔抱着他的大笨熊来回的转圈,在他单纯的世界里,小雪就是他的快乐,就是他的阳光。
街东头的小吃店里,福叔和福婶正在忙碌。福叔在后厨掌勺,福婶在店里打扫卫生、招呼客人兼收银。既当小二又当老板娘,确实有的忙。
喻白雪进到店里时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福婶眼尖,老远就看见了她,忙高声叫道:“小雪,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这都忙不过来了。快来收拾碗筷,给客人端菜。”
喻白雪快步走过去,收拾碗筷时,包成白色胖猪蹄的手尤为醒目。
福婶瞟了一眼她的手,动动唇,终究没有说什么,她的眼睛落在下一个进门的客人身上,忙屁颠屁颠的迎了上去。
一个火红头发的身影闪进来。叶枫穿着件花里胡哨的衬衣,紧绷的牛仔,脚登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活脱脱一个朝气蓬勃的花样美男。
叶枫趁福婶不注意,从她身后闪进店里,两眼像探照灯似的在穿梭的顾客间扫射。忽然,一个曼妙的身影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大碗打卤面。叶枫急忙迎过去。
“小雪。”他低低的叫着,忙接过她手中的碗。碗很烫,叶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客人桌上,转身急忙拉过她的手。
喻白雪本能的往后一缩,但是被他有力的大手钳住了。
“小雪,有没有烫伤?”他把她的手摊开。
一边掌心烫得通红,一边包着厚厚的纱布。
“小雪,怎么回事?老巫婆又欺负你了?”叶枫两眼喷火,眼底掠过毫不掩饰的心疼。
“没事儿。”
“都伤成这样了还没事儿,我去找她算账。”
“叶枫,别去,我真没事儿。是洗碗的时候我不小心打碎了盘子自己划破的。”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再干活了呀,快坐下。”
“不,叶枫,别再管我了,我自己做。”
“小雪,我说你能不能别那么倔呀,伤成这样了还干?我帮你,我干活不比你快?”
“行了,叶枫,从今天起我就要在店里帮忙了,你能帮我多久?一次两次?一天两天?我终究要学会自己面对。你别管我了,这就是我的命。”
“小雪,一碗河粉,快点儿,客人等久了。”大厅传来福婶的高音喇叭,小雪答应着,抽出自己的手,低头快速进了厨房。
叶枫呆呆的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上面似乎还残存了一丝滑腻温馨之感。
小雪,我可以帮你一辈子。他张张嘴,终究没有机会说出来。
看着喻白雪娇弱的身影在大厅和厨房间穿梭着,端菜、收碗,端菜、收碗……叶枫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他想要把老巫婆揪出来一顿暴打,可是不能,他知道,一转眼,他们就会把委屈十倍、百倍的加诸在喻白雪身上。
但是,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小雪受委屈?
叶枫冲过去帮喻白雪端菜,他已经顾不上待会儿福婶那个老巫婆发现后会怎样跳着脚骂街,他只知道,碗很烫,小雪的手不能再受伤。
叶枫端菜,喻白雪收碗,二人配合默契,比先前轻松多了。在过道相遇的时候,喻白雪又恢复了纯真的笑颜,冲着叶枫说:“谢谢。”叶枫一挤眼儿:“我可不要你的谢谢。”
两人这小小的互动刚好落入福婶的眼中,在她看来,这就是公然的打情骂俏,她几乎就要将抹布、拖把往叶枫招呼过来,可惜眼下店里的客人正多。权且让他当个店小二,免费劳动力,何乐而不为?
福婶暗暗唾了一口:小子,你记着!等老娘事儿忙完了再收拾你!
十点以后,客人渐渐稀少了。
“小雪,快坐下休息一会。”叶枫拉过喻白雪,硬把她按到椅子上。
“叶枫……”
“我知道,要扫地,要清理大厅。我来做,你监督,我办事儿,你放心,保证弄得干干净净。”
“哎——哟!”叶枫刚起身回头,一个笤帚疙瘩就招呼到头上了。
“老巫婆,你干嘛呀?”
“我打你个二溜子,叫你来缠着我家小雪,还敢叫我老巫婆,我打你个没教养的小东西,老娘今天要灭了你!”
福婶被一声老巫婆叫的气急,提着笤帚一边打一边骂。
“老巫婆!老巫婆!”叶枫双手护头,上蹿下跳,一路腾挪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