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看着眼前少女,鹅黄衣衫暖暖,眼眶却是红红的,知她心忧,一向沉默冰冷的少将军也是神色温柔,轻声言语,“阿璨,我一直好奇北胤作战方式,想去见识一下。”
叶星璨虽是天真烂漫,毕竟王府长大,自小见惯了叶曜带兵出征,怎会不知刀剑无眼,任谁上了战场,绝无全然平安之理,更知若需秦墨上阵,此次北胤来犯绝不简单。
不觉担心,眼泪滑落鬓角,滑下脸颊,滑到他掌心。
秦墨将眼前的泪人儿轻轻拉入怀中,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任由她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泪湿了他衣襟。
良久,他柔声叹道,“阿璨,不会有事的,我……我们都会活着回来。”
叶星璨抬起眼眸,红红的眼眶,像极了初遇那日。
四月十三,刚到建兴,安顿妥当的少将军一人无聊,便在城中闲逛,无意走到了玉祁山,遇到了一只“小兔子”,当时的叶星璨一身鹅黄夹袄,虽是西北,但天气也早已转暖,她却穿的层层套套,生怕冻着自己,还好素净,要不看去就是一团锦绣球了。
“小兔子”一人靠在树下呜呜……哭个不停,哭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哭的泪眼朦胧,哭的人心疼。
当时秦墨就想,这女子真是水做的一般,哭起来没完没了,一向冷面冷心的少将军也不知为何,竟起了怜悯之心,小心翼翼地哄着小“小兔子”擦干了眼泪。
待她收拾干净了,一张素净未施粉黛的小脸抬起,却是惊着了见多识广的秦墨,眼前的“小兔子”竟美得穷尽了他的想象,甚至不觉此乃人间女子,翦水秋瞳,灼灼芳华,盈盈漾着水光,不动声色间俘获人心,花虽含苞,未开尽,却已是倾国倾城,倾人心。
自诩花丛间过,从未沾身的少年将竟傻傻愣怔了,不知为何,幼时所读描写女子容色的句子,一股脑飘了出来,所谓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所谓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原来就是这般啊。
也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初到建兴演武的少将军就这样陪着未来的永宁王妃待了一下午,只是那时他不识她的身份,她也不知他来自何方,他总是静静听她讲那满腔的委屈,只觉得这姑娘的情郎怕是瞎了眼睛,这样的女子也相负。
之后,两人几乎日日在玉祁山相遇,叶星璨总有一堆委屈要说,日日哭的梨花带雨,哭的秦墨手忙脚乱。
不哭时,倒是乖巧许多,秦墨只消静静听着,虽是觉得幼稚好笑,但也不忍她落了下风,总是被欺负,有时也给出出招,只是磊落豪雄的少将军又何曾懂什么宅斗家斗,出手便是兵道,大开大合,放到家宅去,可不就是馊主意了。是也,叶星璨虽多了一个“狗头军师”,回王府对着安城,倒也未增胜绩,倒是慢慢的不太在乎安城所言了,日日盼着去寻秦墨。
这边,小王妃懵懵懂懂,另一头,铁树不曾开花的少将军,却是将自己一颗真心搭了进去。
再后来,小兔子说就要到及笄礼了,却是眼眶又红了,原是无人替她带上玉簪。秦墨自是知晓大雍古礼:女子十五及笄,一头长发,一根发笄,细心梳成秀美的发髻,由父兄或是已定婚事的情郎为其郑重簪上发笄,大户人家还会设凤台,寓意女子已经成人,可以许嫁。
秦墨不知她为何没有父兄,但想到情郎既然已经变心,也是再无资格为她簪上发笄,便说自己尚未娶妻,若是不介意,及笄那日,便去为她插上玉簪。为她贺十五岁生辰,还备了一份礼,一份日前飞鸽传书,拖母亲送来的一支琉璃镯,通体纯净,不然一丝尘埃,如心中少女一般。
小兔子开心的眼睛都笑没了,眼眸弯弯如新月,一对小酒窝更是甜甜似蜜糖,以前秦墨只是觉得叶星璨好看,这才发现,最好看的便是那两个小酒窝,笑起来喜气洋洋的,好像是全天下最开心的人儿。
只是未到及笄,秦墨便知晓了自己默默守护的“小兔子”是大雍公主叶星璨,是永宁王未过门的王妃,他的阿璨竟也是叶曜的阿璨。
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也不是没有纠结过,痛苦过,只是都败在了叶星璨朦胧的泪眼和甜甜的酒窝里,倾心不易,离心更难……这才拖到了如今境地。
秦墨也知,归期渐近,若退,那便快刀斩了乱麻,不再相见即可,只是惶惶一世,未来又该托与何人;若进,那便不得不与叶曜正面相争,圣上指婚,又是十五年相依相伴,自己又能有几分胜算。
午夜梦回,秦墨多少次祈盼叶曜当真变了心,求娶安城多好,只是,阿璨不懂,他却是看得出叶曜几分真几分假,即便一份真也是给了阿璨,……末了,终是释然,叶曜的抉择又如何,只要阿璨的心在自己,拼的一身污名,这亲也必抢定了!
念及此,秦墨轻轻为她擦干眼泪,柔声道,“记得你提起过,北胤经常来犯,永宁王府日间都可以应付,我去了,岂不是胜的更快。”
又是笑笑,“我还要带你回家,赏江南春光,观钱塘夏潮,品青梅秋酒,看望海冬景,我们那的山啊,不似西北磅礴大气,多是娇小葱郁,小溪潺潺而过,回去了,给你搭一间琉璃屋,夜里抬头便是星空,出门就可以看到小鹿在门口散步,我们再养一堆小兔子……”,他笑容温暖,目光灼热,语声低柔。
叶星璨笑着用力点头,竭力忍回泪水,不让自己在离别的一刻哭泣。好容易恢复了精气神,想着秦墨描绘的未来,眼中都是亮晶晶的小星星,鼓着腮帮子定定看着他,又问,什么时候可以启程啊,待在这儿,日日看着安诚和哥哥一起,可要疯了。
四目相对,秦墨只觉,眼前女子的目光仿佛能容纳他一生的喜悲,只是她的一生真能系与自己?
虽是惧怕答案,却还是开口,问了不该问的,“阿璨,你心里的人可真是我,还是恼了叶曜,我又恰巧出现……”
叶星璨低下头,心里纷乱如麻,似是月光浸过般清冽明白,又似拢着一袭纱般朦胧恍惚,如何该是心里的人呢?
墨与哥哥,一样的英武俊逸,一样的将军年少,一样的对自己好,不一样,哥哥已经是安城的了,哪还记得自个还有一个小王妃啊……叶星璨抿了抿嘴唇,踮脚凑在他身前,急急道,“那日杨传将军找你,想把纤纤许给你,我心里难受极了,怕你……也不要我了。”
“安城说我是小孩,不懂什么是爱,只会给哥哥惹麻烦,我想了想,其实我懂的,那日你将我护在身后,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心砰砰砰……直跳,就要跳出来了,我想和你去很多地方,做很多事儿……”叶星璨着急解释,一边说话一边哈气,弄得秦墨耳边痒痒的。
秦墨一手拉过身前少女,将她的小手完完全全握在掌心,低低开口,似是平静如常,声音却骤急,“阿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何时娶妻,遇到你之后,我知你有了婚约,还是不愿放手,想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夺一个未来……其实我很怕,怕你有万般理由随我离开,但只要叶曜开口,还是会留在他身边,你和他有十五年的时光相伴成长,我该如何,才能战胜你们那么多的过往,才能完完全全得到你。”
叶星璨知他所想所患,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宽慰于他,也不知是怕面对自己,还是怕面对秦墨,只能轻轻抱住他,伏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秦墨叹了口气,反手将她紧紧搂住,这样便好,未来事未来了,此去生死未卜,还是有命回来再说吧。
两人依偎,静默无言,又似填满心间,唯有夜风吹得衣袂翻飞。叶星璨不知,再待秦墨归来,她已是精神崩溃,瑟缩一角,除了叶曜,不识一人,待在洛渊清醒回神,才知哥哥已经为他们三人做了决定,也绝了自己的情路。
叶星璨埋首在秦墨怀中,心中乱絮,不知该如何面对,不想侧首却见哥哥立在星月阁前,白衣银甲,不知站了多久,心下顿时慌乱,还未反应过来,已然离开了秦墨怀中,怔怔站于当中。
叶曜却是苦笑,目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伤感,旋即归于无形,只是对着叶星璨伸出双手,“阿璨,过来。”
叶星璨愣怔,不由自主地向着叶曜走去,却是一个趔趄被秦墨拽回身侧。
三人相对,空气似也流转不动,沉闷静谧。
叶曜冷笑,紧紧抓住叶星璨另一只胳膊,怒斥道,“秦墨,在我王府觊觎我的王妃,也只有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