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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彧听得张景所言,顿时脑袋空白一片,他难以抑制地产生一种十分惶恐的感觉,就好像这腹中,是他与赵翼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一样,而这冥冥之中的联系却正在消失。他总觉得若是他腹中的这个小东西消失了的话,如今生死未明的赵翼,也将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一样。
只要产生这样的念头,他便无法遏制心中的恐惧和痛苦。他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早已把赵翼划归到自己的所有物,他的爱恋与信仰,如此自然的,好像本来便应属于他。
他死命地瞪着张景,道,“你一定有办法保住我腹中的孩子是不是?!”
那副模样虽然虚弱,却带着十足的狠意,张景被那样地眼神盯着,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害怕得发飘了,却还是战战兢兢道,“陛下,您,您的身子骨本来就弱,又忧思劳重,实在不宜留下这孩子。”
“你这意思,定还是有法子的!”
张景有点欲哭无泪,他被李彧的气势唬住了,便不敢把话说死,哪知李彧如此却还是抓住了他话中那一点缝隙死命不放,不禁有些急道,“陛下,若是强行要生下这孩子,您自己会有生命危险啊!”
李彧面色苍白,抬头望着床顶,神色却平静道,“这是赵翼的孩子......”
“小哼唧也是赵翼的孩子。你说,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傻,既然会喜欢一个人,为何不在一开始,便好好地喜欢,总要明白得那么晚?”
李彧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试图给腹中的胎儿一点温暖和力量,也给他自己一点力量,“如今赵翼生死未明,这孩子,不管如何,我定是要留下的!”
张景作为为数不多知道小哼唧是李彧生下来的人,对小哼唧的另一个父亲自是很好奇,也猜了许多,当然,赵翼也在怀疑对象之列,尤其是小哼唧那模样,和赵翼是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听得李彧亲口对他这么说,冲击不可谓不大。他如今虽看着还是一副娃娃脸的模样,很显稚嫩,但比赵翼都稍长几岁,自是清楚“情”之一字的利害。至今他还孑然一身,都可算作老光棍了,不过他无父无母,没人替他着急,倒也自在;只是心里的那个人,他也是有的。不过,年纪大了,大概就会看得越来越淡,对许多事情,也不再那么好奇,也不再会奋不顾身,得之幸之,失之便姑之妄之,对于许多人来说,生活本来便是如此。太激烈的,承担不起,也没那个勇气。
小哼唧的另一个父亲原来真是赵翼,而如今李彧腹中还有一个赵翼的孩子。为了这还未出生的婴儿,李彧甚至宁愿冒生命危险,而他身为帝王,所需要肩负的对社稷与百姓的责任,他都无法再想太多。
张景也想不了那么多,身为医者,他所想的,仅仅是李彧与腹中胎儿的性命,只是若是强行留下胎儿,便会危及李彧的性命,而为了李彧,他希望引产,仅仅是为了李彧的性命作出的最好的选择,而非李彧身为帝王活着所代表的意义。如果可以,他绝对不愿意伤害一个还未来到人间的小生命。
赵翼在战场失踪的消息他也听说了,大概正因为如此,李彧便非要如此留下这个孩子不可。
张景微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毅然决然抬起头来,抿紧了嘴唇,“臣明白了。臣会尽力而为;先给陛下开几个保胎的方子,陛下需要按时服用,还要注意修养,不要忧思过重。但若是陛下与这孩子没这缘分,还是莫要强求。”
“有先生这番话,朕便放心了。朕相信他能坚持住的。”
保胎之事,不便假手他人,便还是张景亲自为李彧煎药;顶多曹节为其打下手。张景与李彧开的方子,也是中规中矩的,只是药材比寻常的要珍贵许多,三两人参、百年木生而入药的杜仲、母株的白术,还有上好的熟地、枸杞。保胎是长达几月需要小心翼翼的事,张景便就近在含元殿附近的偏殿住了下来,好随时照看李彧的情况。
李彧服下张景与他煎的药后,气息稳了很多,天未黑透,便已陷入沉睡。小李亨很担心他爹,始终趴在他爹床头,眼睛努力睁得很大看着他爹,要哭不哭的模样。张景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他的身子。
小李亨用他肉乎乎的小手捉住张景的袖子,有些恐慌地问道,“景叔,我爹,我爹是生病了吗?!”
张景算是看着小李亨长大的,这四五年来,张景作为为数不多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他也可算是闲人一个,一年上头去看小李亨的时间倒比其他人都多,对这个他亲手接生的漂亮小娃,他心里很是怜惜,虽是帝王家的小孩,可是小李亨作为小孩子的孤单和寂寞,却也是很多的,让小李亨总是缺乏许多安全感。
张景摸了摸小李亨的小脑瓜,道,“你爹不是生病了,是给你怀了小弟弟。你知道,要给你生个小弟弟,是要花很多精力的,所以你爹需要好好休息,直到你爹将你小弟弟生下来,你都不能闹着你爹知道吗?”
小李亨听到他要有小弟弟了,眼睛不禁都亮了起来,然后很高兴又很激动地点了点头。他想,他果然是对的,他就知道他爹实际上是他娘。如今,他其实已经知道一般人,只有女人才能生小孩,男人是不能生小孩的,但小时候的那种模糊的印象太深,他很倔强地相信,他爹就是他娘,就是生下他的娘。
小李亨不禁看向张景,黑色的眼睛闪了闪,问道,“那景叔,我,我父亲是谁啊?我是说,我的另一个父亲?”
“你爹以后会告诉你的。”
小李亨嘟起了小嘴,有些不满道,“景叔你不说,其实我也知道了。”
“我知道,就是我师父吧,从我见到我师父第一眼起,我就有感觉了。不过我师父太笨了,他就只看得到我爹,连我和他长得这么像都看不出来!”
张景不禁满头黑线,“我,我可没说。”